次日清晨,告别了陈家,铁中奇走出了庭院,前往了从未去过的县衙。
陈家巷子往外,已经出现了勃勃生机。
百姓,永远是最为坚韧的,兵难、灾祸、土匪、流寇、妖魔、鬼祟,无数的灾难降临在这群可怜人的身上,让他们痛苦不堪,却又无可奈何,一次次他们只能回到自己已经破败的家园中重新收拾,在被抢光的米缸里找出几颗小粟,种在地中,饱含热泪地期待着明天它能生根发芽,一点点生长。
房子被推到了,便捡起旁边的木头进行支撑,屋顶的瓦片被杂碎了,就找些平的石头简单替换一下,亲人死去了,没有地方安葬,就在野地中找个地方挖坑入土为安。
死人得以长眠,可活人还是要辛苦地走下去啊。
铁中奇看着几个手掌已经龟裂的妇人灰头土脸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的家中找着东西,自己心中也是感慨连连。
在这个世界,弱者是没有办法生存的。
这里没有仙风道骨的修士,没有体恤爱民的官府,一切的力量都是建立在可怕代价的基础上的,一切的强者都是经受过了更为可怕的磨难才爬到顶部的。
锁起,强者们当然要实行强者的特权了,他们不欺压百姓,不巧取豪夺,那他们付出的如此多的代价岂不都废了,他们在钢丝上跳舞获得的力量,岂不是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即便是自己身旁有爱兵如子名号的梁义勇,不也同样是爱兵如子,用兵如泥的代表?在拥挤的战俘营中,不也让一群弟兄挤在外面,让自己有个舒服的地方得以休憩?
很多时候,别想得太细,念头通达就足够了。
与其同情他们,倒不如想想该如何不成为他们。
变强,只有变强才能避开如此可怕的命运,自己掌控自己的未来,若有朝一日自己能如虎神娘娘一般,千里之外不过一个句“聒噪”便能让李修齐二十年的苦功化为泡影,那自己看到的,又该是什么样的风光呢,自己能够嗅到的,又该是如何的花香呢?
力量的特权,如今的铁中奇已经初步感受到了,这感觉就好似让人为之沉溺的毒药,让人一旦感受到就无法逃脱,只想继续深入,继续前行。
他低下头去,看看自己的手,肉色的皮肤下,如同暗流涌动的血液肆意驰骋在血管当中,冲刷着宛若钢铁管道的一样的经络,如果细细听去,仿佛能在血液的流动中听到惊涛骇浪的声音。
他全身的肌肉都处在一种动态的收缩状态,这种感觉就非常类似于为了显瘦收缩着肚子,肚里内部的空气被挤压出去,皮肉紧紧箍在自己的肋骨外面,没有表现出狰狞。
如果让铁中奇完全放松了,他的身体会瞬间膨胀到两米多,盘虬的肌肉会让他的模样变成一个可怖的肌肉怪物,但说实在的,其实那个模样才是如今铁中奇真实的模样。
也只有在那个模样之下,他才能够发挥出全部的力量,使用出登极!
穿过了较为宽阔的道路,远处的县衙已经依稀可见了,在县衙外面已经站好了十来个人,有几个穿着捕快样式的衣服,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大概是之前随着罗县令一起临阵逃脱的捕快。
还有数个人则是满脸憨厚的模样,一副兴奋紧张又不知所措的模样,一双看起来满是锄地老茧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看起来恐怕是罗县令用重金招募过来的新兵。
雇佣兵(铁中奇自己),逃兵,新兵。
这样的队伍在无数个战争都证明是最不靠谱的存在了,一群人貌合神离心怀鬼胎,靠这样的队伍去打土匪,那不是给土匪送人头吗?
不过这些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铁中奇大步走到人群前,虎眸左右一瞥,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可怖气息顿时震慑得四周捕快和农夫说不出话来,刚才议论纷纷的县衙外面顿时像是被寒风吹过一样变得鸦雀无声。
在他身前的人甚至不敢看这个可怕的男人,纷纷从左右两侧给他让开一条宽敞的道路,供他继续往前走去。
铁中奇毫不客气地直接走到了县衙门口,此刻县衙的大门还关着,他也不管,手放在大门上用力一推,大门后面的粗厚门栓就好似一根清脆的筷子,咯嘣一声从中间裂开,直接崩成两半。
门,竟就被他硬生生这么给推开了。
大门之内,空无一人,左右庭院被打扫的很干净,但是两日前战火缭绕的痕迹依旧可见,红色的木柱上出现了一个个细小的坑洼,旁边处还凝结着用薄布擦拭不去的焦烟。左右草地上洇出黑紫色的血斑,地面多了好几处碎裂的石洞,在石洞内部还能看到几个崩裂石板的骨节。
在这些浅小的痕迹中,铁中奇依稀能够看到两日前那场可怕且惨烈的战斗。
之前的刀光剑影,仿佛再一次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守卫县衙的捕快应该不多,但他们的悍勇却远远超过了之前和罗县令一起战斗的那批人,应该是县衙中的精锐。
看来这群精锐应该是已经猜到了罗县令中调虎离山之计了,所以没有选择和罗县令一同外出,他们据守在县衙当中在,直至死亡也没有离开,这群人才是杏县的根本啊。
可惜,这次都死了。
什么样的将领带什么样的兵,这句话可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铁中奇看的入神,忽然远处一阵强者的气息传了过来,让铁中奇回过神来。
铁中奇转头看了过去,只看到远处一个容貌俊美的男子也同样在上下审视着他,而男子旁边的罗县令正给躬屈膝地和男子说着什么。
这男子倒是有些实力嘛,看起来比那个杨清风还要厉害许多啊。
铁中奇懒得搞那么多弯弯绕,直接走到男子身前,问道:“你就是从灵州城南来的司法参军?”
这话问的,还真是失礼,男子身旁的罗成盈盈笑脸顿时一僵。
男子却全然不在乎,抱拳道:“在下灵州司法参军李幸,阁下就是罗县令所说的那位虓虎了吧?”
“虎神娘娘庙庙祝,铁中奇。”铁中奇同样拱手道。
“请随我进屋。”李幸微笑着对铁中奇说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屋中,罗成很是识趣的没有进去,而是悄悄走到了外面去寻找自己那群心腹捕快了,故而屋中便只剩下了李幸和铁中奇两个人。
屋中没有茶,没有酒,没有饭,只有一片混乱的桌椅,以及两个完全不在乎礼节的人。
先开口的是铁中奇,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李参军,罗县令称你可能会知道我们虎神娘娘的去向,可是真的吗?”
李幸声音平和道:“在二十年前,确实有一位虎神来到过灵州城,只不过祂在灵州城只待了不到三天就离开了,应当是往更北处去了。”
“在祂离开之前,曾经给州牧留下了一封信,称若是有南来的虎神庙祝寻祂来了,就把这信交给他看,他自是会知晓一切的。”
铁中奇听了之后顿时生疑,“二十年前的事情,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李幸苦笑道:“不瞒你说,我正是前任州牧李林之子,如今那封信还在州牧府里放着呢。”
如此啊。
铁中奇眼睛盯着李幸,也说不上他信还是不信,他坐在椅子上道:“无非就是我们得去一趟灵州城,是吗?”
李幸坐在他旁边感慨道:“大家都是聪明人,明人不说暗话。如今我们灵州可是风雨飘摇啊,北边不知道哪里来的突厥蛮子,见人就杀,见村就屠,我们灵州十五个县城已经有四个沦陷了,也意味着四个县的人被生生地杀光吃光了。”
铁中奇见怪不怪地说道:“吃人嘛,对于突厥人而言正常,他们修行畜生道的,把人变成了牛羊宰了吃都是常有的事情。”
他毕竟是振武军的,振武军永镇丰州,北面就是草原,南面就是吐蕃,对于突厥人和吐蕃人,他都极为了解。
但李幸可不知道,他见铁中奇如此见多识广,不禁在心底,又把他拔高几分。
他接着说道:“灵州北有七县,南有八县,如今北方一片混乱,南方可真是乱不得了。听闻杏县有了变故,似是团练已经脱离了县城掌控,州牧便命我南下,让我对游离的团练许以重金,诱其北上与突厥厮杀,这便是我此行的目的。”
铁中奇静静地听着,眼睛微微眯起。
李幸接着道:“结果走到一半,我才得知这边的情况已经坏得不像样子了,黑风寨直接叛乱,甚至把县衙都屠了,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啊?”
铁中奇嗤笑道:“有什么不知道的,以下犯上,霍乱百姓,这样的贼子,你们灵州也要?杀光了就是了。”
“杀光了不行啊,”李幸长叹一口气,“北方的情况危急到难以形容,如今仅存的三县局势岌岌可危,急需支援。蚊子再小也是肉,能送去北方,何必东刀戈呢?更何况,黑风寨的实力本就不错,真杀了,还有些可惜。。。”
铁中奇懒得听了,直接问道:“好了,参军,我不是灵州人,你跟我说这些没什么意义,跟我说想让我做什么吧。”
李幸斟酌了一下措辞,随后道:“我希望铁先生能随我去一趟黑风寨,帮我压服这群桀骜不驯的贼匪,之后我与铁先生还有南方诸县的团练一同北上,扞卫灵州,在那里,我定然会请求州牧将信件赐下的。”
“赐?这个字可是有些刺耳啊,”铁中奇看着他,声音愈发冰冷,“这本就是虎神娘娘留给我等的信件吧,怎么到了参军的口中,成了一个‘赐’字了?”
李幸被这话堵得一噎,“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便不用赐,用交还,可好?”
铁中奇冷然道:“我们拿回我们自己的东西,竟然还需要和你们妥协,你是真的当我们虎神娘娘庙软弱可欺吗?”
“你们拿到信件,也是为了北上去寻虎神娘娘吧。”
“自然。”
“如果北面的道路被突厥人挡住,”李幸图穷匕见,“那你们该怎么过去呢?”
铁中奇眉头微微蹙起,看着李幸,确实,他说的倒是很有道理,北方的战乱看似和他们没有关系,但实际上却又有这逃不开的关联。
如果北面一片安定,那么在矮身公拿到信件之后,他便可以脱身离开,回到积石山了,可如果北面是一片尸山血海,莫要说矮身公自己是如何想的,就连他自己都会担忧矮身公的安危啊,那时候恐怕自己还是得亲自将其送过去才安心啊。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确实,帮助灵州也是在帮助他们自己。
不过理是这么个理,但嘴上却多少得讨点好处。
铁中奇回道:“若是随你们北上,能给我多少金银?给我什么功法?”
终于松口了,松口了就行。
李幸稍稍松了口气,眼前这个如同虓虎一样的男人,全身散发的恐怖气息绝对是骗不了人的,从他看到铁中奇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男人在整个杏县都是站在实力顶峰的存在。
甚至这样的人物在灵州城都不多见,只有州牧府中几位大人物能拥有与他齐平,或者稍胜于他的气势,眼下这个人就是自己的财宝,是自己必须要争取过来的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己绝对不能白白放他离开。
只要有的聊,那么什么都好说了,就怕他无欲无求,这才是最难搞的。
李幸稍稍思考了一下,“黄金百两如何?”
铁中奇一挑眉毛,“少。”
李幸心颤抖一下,继续加码道:“配上灵州州牧府两本功法。”
“少。”铁中奇微微摇头。
“马匹十匹,马车一辆。”
铁中奇双目如炬,“还是少。”
李幸轻叹道:“你还想要什么?”
铁中奇说道:“我还想要州牧的一个承诺。”
“承诺?”
李幸听得一头雾水,看向了铁中奇,皱着眉头问道。
“我的家乡住在积石山的上面,积石山贫瘠穷困,什么资源都少得可怜,我要我的族人可以自由出入灵州,可以自由购买商品武器,这个你同意不同意?”
李幸眼中带笑,还是个拖家带口的人啊,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好掌控啊。
他自无不可地说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