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萨村,晨曦初露,微凉的空气弥漫着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远处的山岭在淡淡的晨雾中若隐若现,只有几缕稀薄的炊烟从零星的屋舍升起,预示着新一天的到来。村庄尚未完全苏醒,偶有鸡鸣声划破静谧,犬吠回荡在低矮的土屋之间。
赫利早已起床,简单地洗漱后便走到灶台边,看着蜷缩在地铺上的李漓,微微皱眉。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见他毫无反应,又加重了力道,声音清冷地说道:“莱奥,该起床了,今天要赶去塔尔苏斯,今晚无论多晚我们还得赶回来。”
地铺上的李漓翻了个身,手臂搭在脸上,闷闷地嘟囔了一句:“那个叫塔尔苏斯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吗?大不了在那里住一晚,明天再回来。”语气懒散,显然还没完全清醒。
“哼!住一晚?口气真不小!”赫利哼了一声,双手叉腰,不客气地说道:“我可没那个闲钱!”她语气不善,带着几分催促,“懒虫!快起来!”
李漓无奈地睁开眼,揉着额角,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吞吞地说道:“我身上不是还有那一袋子金币吗?”
赫利顿时停下动作,神情变得有些复杂。她盯着李漓片刻,随后冷静地说道:“那是你的钱。”她随手撕开昨晚准备好的干饼,掰了一半塞进嘴里,咀嚼着,又继续说道,“莱奥,你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你是谁?”
李漓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赫利叹了口气,语气带上了几分郑重:“那些钱,也许对你和你的家人来说,非常重要。你可不要乱花钱。哪天你记起了一切,你就该回去了,到那时,你就会明白这些钱对你意味着什么。”
李漓愣了一下,他的记忆依旧如同被迷雾笼罩一般,没有任何清晰的线索。那些零散的碎片时不时浮现,却无法拼凑成完整的画面。李漓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他不可能告诉赫利——“我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
李漓苦笑了一下,摆摆手说道:“一想这些,我头就疼得厉害。”
赫利没有再追问,只是低头继续啃着手中的干饼,似乎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
李漓起身,走到屋角,从木桶里舀了一杯清水,端到屋外。晨风轻拂,他眯起眼睛,看着微亮的天色,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从腰间摸出一根削得光滑的木棍,蘸了些水,在没有牙膏的情况下勉强刷了刷牙。
赫利靠在门边,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随口说道:“也不知道你哪里学来的奇怪习惯,不过,每天起床刷牙,确实挺舒服。”
李漓耸了耸肩,没有解释什么。对于现代人来说,这不过是习以为常的卫生习惯,但在这个世界里,恐怕并不多见。他想起自己刚开始做这件事时,赫利还满脸疑惑地看着他,甚至嘲笑他“像是在嚼树枝”。不过后来,赫利也渐渐接受了这一习惯,偶尔还会跟着李漓用盐水漱口。
不一会儿,李漓整理好昨晚收拾的行囊,简单检查了一下路上可能需要的东西。赫利已经把羊圈和屋门都锁好,确认村里没什么需要交代的事后,利索地把空篮子挎在手肘上。
“莱奥,我们出发吧。按规定,今天是上交今年的税赋的最终日期,我们必须得赶在正午之前到达塔尔苏斯城里。”赫利看了李漓一眼,率先迈出屋门。
李漓提起行囊,跟在她身后,迎着晨光,踏上前往塔尔苏斯的路途。
“你说那个城主,真的是你堂兄?”李漓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
“是的。”赫利的语气平淡,脚步却未曾停顿。但片刻后,她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不过,达维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冷漠无情的领主。”
“既然如此,你还指望他会豁免今年的税赋?”李漓挑眉,语气中透着几分怀疑。
“十字军入侵时,他不仅没有尽到保护封臣和领民的责任,甚至连预警都没有做。”赫利冷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愠怒,“如今,我们根本拿不出足够的税金或实物,他要是执意不肯妥协,我就把这事儿闹到国王那里去。”
“难道,你还认识国王?”李漓略显惊讶。
“当今国王是我和达维特的堂叔。”赫利瞥了李漓一眼,语气不咸不淡,“虽然他并不怎么待见我,但在这种事上,他至少还会顾及颜面而讲点道理吧。”
“真没看出来,你还能和国王扯上亲戚。”李漓颇感意外地打量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赫利不耐烦地摆摆手,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停下脚步,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几枚铜币和几个银币,连同手中的空篮子一起塞到李漓手里,语气认真地说道:“一会儿进城后,你去市集买些盐和调味料,家里的存货快见底了。另外,看看还有什么必需品,该添置的就添置些。这是钱,记住,别乱花,讨价还价要狠一点!”
李漓接过钱,在掌心掂了掂,无奈地笑了笑:“你不是明明还有钱吗?怎么又说自己没钱交税……”
话音未落,赫利猛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凌厉如刀,满是警告之意,甚至透着一丝隐隐的杀意。李漓立刻闭嘴,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识趣地不再多问。
两人加快脚步,顶着烈日赶路。终于,临近正午时,他们抵达了塔尔苏斯城门前,城墙在阳光下投下深沉的阴影,繁忙的商旅人群在门口川流不息,城门上方的旗帜随风飘扬,迎接着所有即将步入这座城市的人。
赫利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李漓,嘱咐道:“我去城主府,你去市集,咱们还是在这道城门前汇合。”说完,赫利便迈步向城内走去。
然而,刚走了几步,赫利突然折返回来,凑近李漓,压低声音说道:“记住,别把你的钱拿出来!”
李漓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知道了,小气的地主婆!”
赫利白了李漓一眼,没再理会,快步走入城中,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李漓目送着她的背影,轻轻摇头,随后按照赫利的指引,转身朝市集走去。
赫利迈步走向塔尔苏斯城的城主府,高耸的石墙上悬挂着乞里齐亚亚美尼亚王国的旗帜随风轻摆。城门口的守卫见她走来,不仅未曾阻拦,反而行礼致敬——毕竟,在这个时代,无论再贫困的贵族,依旧是贵族。赫利微微点头回应,未作停留,径直穿过大门。
当赫利步入城主府的正厅,一名身披十字军板甲的骑士正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盔甲在日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冷光,胸前的红色十字昭示着他的征服者身份。赫利下意识地打量了他一眼,心中不由得警觉。骑士也注意到了赫利,目光轻轻一扫,流露出明显的不屑,随即趾高气昂地离去。
赫利皱了皱眉,心中泛起一丝不安。十字军为何会出现在城主府?他们在与达维特谈些什么?
赫利还未来得及深思刚才的十字军骑士为何会出现在城主府,厅堂尽头便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赫利,你来了!”
赫利抬起头,只见达维特·鲁本尼安——她的堂兄,塔尔苏斯的男爵,端坐在高背木椅上。他身着绣金边的深色丝袍,腰间的佩剑随意地搁置在一旁,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但怎么看都比哭丧还难看。
赫利神情不变,步伐稳健地走近,向达维特行了一礼,语气平静而克制:“是的,我来了,男爵阁下。”
达维特微微扬眉,嘴角的笑容带着敷衍和嘲弄:“哎,我可是你兄长,何必这么生分?”
赫利不愿与达维特寒暄,语气坚定地开口:“兄长,您应当知道,喀萨村不久前遭到十字军洗劫,如今村民损失惨重,甚至难以果腹。今年实在无力缴纳赋税,我前来恳请您宽免。”
达维特闻言,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随意地摆摆手,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全然不在意:“确实如此,”达维特语气微顿,似是随意地叹了口气,随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所以,今年你交不上税嘛……这不打紧,毕竟是自家人。今年交不起,就先不用交了,那就明年一起交呗。”
赫利眉头紧锁,语气愈发低沉而坚定:“男爵大人,这恐怕不妥吧?村民们如今已是食不果腹,勉强度日,若明年加倍征税,他们恐怕连活下去的希望都将彻底断绝!”
达维特顿了顿,随即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语气漫不经心:“赫利,你别太担心了。到时候,赋税若是收不上来,我也不会为难你这个小女人。毕竟,我们是堂兄妹嘛……大不了,我亲自带人去收便是!”
赫利咬了咬牙,压下心头的愤怒,语气放缓,几乎是恳求地说道:“男爵大人,今年欠下的税,就让我们分五年偿还吧!这样至少不会逼死他们。”
“不行。”达维特的回答简短而冰冷,没有丝毫犹豫。
赫利心头怒火骤然升腾,她猛地上前一步,目光如刀,直刺向达维特,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达维特!你别太过分了!如果你执意如此苛刻地对待我和我的领民,那我只能向国王陛下据实以告!十字军打进来的时候,你带着男爵领地的军队,搬运你自己家的东西,躲进山里苟且,你根本没有做任何抵抗,甚至连派人通知大家的基本责任都没有尽到!”
听到这番话,达维特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讽的冷笑。他眯起眼睛,嘴角带着戏谑之意:“抵抗?就我们那点军队,能做什么?都不够给十字军塞牙缝!赫利,你也是贵族,你又何曾拿起武器与十字军殊死一搏?当时你不也只是带着你的领民向他们跪地乞命吗?现在你竟然还有脸来责备我!”达维特缓缓靠回椅背,随手端起金杯,悠然地晃了晃杯中的葡萄酒,语气轻佻而不容置疑:“呵呵,亲爱的赫利妹妹,若你想去找国王,那就尽管去吧。我怎么敢拦着鲁本尼安家族的成员去向‘大家长’诉苦呢?”
达维特顿了顿,目光玩味地看着赫利,语气冷淡却意味深长:“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个事实——新登基的国王利奥二世陛下,就是如此对待我们的亲王殿下的,亲王殿下又是如此对待我们的伯爵阁下的,当然,伯爵阁下也是这样对待我的……所以,我自然也只能这样对你们。不然,你让我明年拿什么去交这些钱?”
达维特说罢,随手抿了一口葡萄酒,仿佛这场争论早已毫无悬念地落下帷幕。厅堂里弥漫着酒香,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照着达维特嘴角那抹轻蔑而戏谑的笑意,“哎,这事就这么定了,真的没什么好谈的,哈!”
达维特阴沉的笑声在厅堂中回荡,透着玩味与冷漠,而赫利的双手缓缓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中闪烁着压抑的怒火。赫利正要继续争辩,达维特却已经不耐烦地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衣袖,示意旁边的卫兵。两名护卫立刻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虽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赫利冷冷地看了达维特一眼,知道再说也是徒劳,最终没有再坚持,转身离去。当赫利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卫兵随即关上了沉重的木门。
塔尔苏斯城主府的华丽后殿内,微光透过嵌有彩色玻璃的高窗洒落,映照在橡木长桌上。桌面摆放着一瓶上好的亚美尼亚葡萄酒,酒杯中的酒液轻轻晃动,映出头顶上吊灯微微摇曳的光影。
达维特斜靠在躺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手中酒杯的杯壁,脸上浮现出一丝疲惫而深沉的神色。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裙摆轻拂地面,沙沙作响,却又轻盈得几乎不易察觉。片刻后,一位贵妇缓缓步入殿内,步伐优雅从容。她眉目精致,乌黑的秀发被盘成精巧繁复的发髻,耳垂点缀着一对镶嵌红宝石的耳环,随步伐微微晃动。她的一举一动,皆透着贵族女子的端庄与算计,优雅之下,隐藏着精明的目光。来者正是达维特的妻子。
达维特的妻子缓步走近,目光锐利地扫过达维特疲惫的神情,轻声道:“亲爱的,你这是怎么了?”
达维特耸耸肩,缓缓抬眼看向妻子,语气低沉道:“十字军竟然主动与我联络。”他顿了顿,捏了捏眉心,继续说道:“之前洗劫我们领地的那个‘小鲍德温’,如今已经随他兄长‘大鲍德温’攻占了埃德萨地区的大部分地方。现在,他希望改善与我们的关系,意在借用我们的港口,作为他们往来欧洲的通道。”
达维特的妻子听后,嘴角微微扬起,语调平静而从容:“这些法兰克人究竟是盟友还是潜在的敌人,恐怕还需要时间观察。但眼下,我们的选择并不多。塞尔柱人更靠不住,而与十字军合作,或许能为我们带来财富与某些特殊的机会。最近新登基的国王利奥二世,不就是借助日耳曼人的力量才稳固了王位的吗?”
“嘘!”达维特脸色骤然一沉,目光凌厉,猛然打断她的话,警惕地朝四周扫了一眼,随即压低声音,冷哼道:“你以后别再说这种话!小心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就算你活腻了,我可还没活够呢!”
达维特的语气虽低,却透着一丝森然的警告,达维特的妻子微微一笑,未再多言,仿佛方才那番话不过是随口一提,而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早已植入达维特的心中。
达维特又一次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葡萄酒,目光微眯,语气中透着一丝讥讽:“还有,赫利那讨厌的家伙刚才来过了,一见面她就说今年交不出税,我直接把她怼回去了,让她明年一起交。不过……我们今年的收入怕是真的会大幅缩水,毕竟,像赫利这样缴不上税的封臣,可不止她一个。”
达维特的妻子闻言,眉梢微挑,嘴角泛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我亲爱的男爵大人,赫利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吧?她毕竟已经不小了,继续拖下去,只会徒增麻烦。等她出嫁,我们随便给她一笔嫁妆,便能彻底摆脱她。而她从你叔叔那里继承的封地和领民,理所当然都该归你所有。”
达维特嗤笑一声,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酒杯的杯壁,目光微眯,语气中透着几分讥讽与轻蔑:“我何尝不想早点把她嫁出去?可她那副性子,那副穷酸样,若是不带上封地和领民,哪个贵族肯娶她?”他顿了顿,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意,语气愈发轻佻:“呵呵……难道你忘了?去年,就连你娘家那个只有一个村子封地的瘸子堂兄都嫌弃她,断然拒绝了这门亲事!”说罢,达维特轻嗤一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仿佛这桩婚事已是个无人问津的笑话。
达维特的妻子微微一笑,缓缓靠近几分,眸光微敛,语气意味深长:“那些刚刚到来的法兰克人,不是正想与我们巩固关系吗?”
达维特闻言,微微一怔,旋即瞳孔微缩,脸上的冷笑逐渐加深。他缓缓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指腹在桌面上敲了敲,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十字军……?”达维特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后嘴角一勾,嗤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