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到澜海平原的路很长,长到足有五六百里之遥,跨越两州之地,
长到会穿过整个青州,穿过一座座城市,穿过山野平原,穿过那一片片曾经的战场,
这条路也很短,短到只要挥动流影就可以在一个呼吸的时间内直接跨越。
无有任何的缘由,苏铭没有驾驭自己的仙剑,也没有借用流影的力量,
而是自己孤身一人,一步一步走过这条埋葬了无数明临帝国臣子的道路,
整个青州,处处都是那埋骨之地,处处都能让苏铭停下脚步,驻足缅怀。
在太平联邦正式建国后,新的宪法规定,天下为三十三州,云京为新都。
曾经的青落州再次被划回了青州,青州城本身的建制也恢复到了明临帝国诞生之前,
青州城依旧是座古老的大城,却不再如原先那般横跨半个大州。
新的首都又一次搬回了云京,既因为云京有足够的历史底蕴,也因为云京的位置可以更好的把控那仍不安定的北凛。
哪怕新朝已然建立,新的秩序在三十三州的土地上推行,
但地域偏僻,且同其他地区交流较少的北凛仍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时不时的会有小规模的动乱发生,更有阴谋家藏于北凛,谋划复兴北凛,颠覆联邦的策略。
但这一切都和现在的苏铭没有关系了,这种种麻烦的事情都是孟然该操心的事,
苏铭就这么走在路上,走过江畔的沙滩,走入旷野,走入密林,踏入了自己曾经的家。
离苏铭百来米的地方,阿蛮远远的跟在他的身后,也不上前,就这么跟着,既不去打扰苏铭,也不让苏铭脱离自己的视线。
苏铭不让阿蛮跟着,让她在家照顾两人的女儿苏婵,阿蛮也不想跟他吵,这些年来苏铭的脾气愈发古怪,也让阿蛮有几分厌烦,
但阿蛮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把女儿送到了酒馆,自己跟了上来。
这几年间,苏铭身上的变化肉眼可见,阿蛮终是没法装作看不到这些,
曾经和睦的两人也时常为此争吵,严重的时候甚至打过架,更因为苏婵的缘故,阿蛮时常按着苏铭锤,
苏铭调整不好自己的心态,阿蛮可以忍,但把这糟糕的情绪带给年幼的女儿,阿蛮却是忍无可忍。
以至于短短五年的时间,两人间的冲突比他们之前几十年加一起都要多上数倍。
但哪怕嘴上骂的再凶,让现在的苏铭一个人去那些给他留下了无数伤痛的地方,阿蛮还是做不到放宽心,就算苏铭手中有君临给他的流影也同样如此。
只有看到了,阿蛮那悬着的一颗心才能安定下来。
吵架也好,打架也罢,在阿蛮眼里都算不得太大的事,活着就好,简简单单。
曾经的帝王,帝后就这么走走停停,如闹别扭的普通人一般走过了青州城的大街小巷,走在这处处都是回忆的古城之中。
距离青州城的战事结束不过五年的时间,战争留下的痕迹仍未消退,
五年前的大决战在这曾经的皇城内留下了数不清的印记。
破败的城墙修复了一部分,但更多的仍残留着战争的痕迹,处处都能看到那残垣断壁。
集结了明临帝国权贵最后力量的反扑没能扭转乾坤,但也让太平军付出了数万人的代价,
青州最后的攻坚战并不好大,若非守军人数实在太少,且被围城围的太久,物资愈发匮乏,真的很难说是否真的能打下来。
明临帝国的权贵从来都不缺殊死一搏的勇气,而青州城内愿意追随他们的百姓也不在少数,
亦如杜家,作为帮派起家的权贵,在青州城内黑白两道通吃,单此一家就拉出了万人的守备力量,
但到底还是没能守住,青州城太大,有太多太多顾虑不到的地方, 只几万人的军队在弹药匮乏的情况下,实在太少太少,守不住这绵延百里的大城。
反倒是最为核心的皇宫,因苏铭最后留下的命令并未有太多的抵抗,
明临帝国的权贵输了,皇宫也就沦陷了。
一众御林军接到的最后一道命令就是投降,忠诚于皇帝的御林军并未质疑苏铭的命令,而是在太平军将皇宫包围后直接选择了投降,
以孟然为首的太平军也不曾为难他们,完整的保留了一千五百人的御林军编制,仍负责守护这青州的皇宫。
如此举动,反倒让青州的皇宫得以完好无损的保存了下来,仍维持着五年前的那副模样。
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望着街头来来往往的人群,听着街头小贩叫卖的声音,苏铭不由的低下了头,步伐也快了几分,
他怕有人认出自己,但他又想看看现在的青州到底如何。
相较于那些死了大半的达官显贵,青州城的百姓并未受太多的影响。
亦如太平联邦向天下承诺的那般,他们的敌人是那些殊死反抗的达官显贵,不是这些普普通通的百姓。
每一个普通人都是太平联邦的国民,都享有同等的权利,都是太平联邦的一份子。
没有出现城破后的劫掠,也没有出现什么偷抢打砸之类的行为,入城后的太平军只是维持秩序,恪守着太平书中的道义。
不偷不抢,甚至为了不让青州城内的百姓感到恐慌,孟然下令让太平军的所有人都不得拿百姓任何东西,买也不行。
但凡有违背者,通通顶格处罚。
而这也让青州最后的抵抗变得没有那么激烈,权贵们送走了血脉的继承者,两头下注,殊死抵抗,
而青州的百姓初时抵抗激烈,但在发现太平军并未侵害他们的利益后,也渐渐被分化,缩在家中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对于普通人而言,活着才是他们最为重要的事情,帝国不曾亏待他们,但也仅此而已了,可以为帝国发声,但不会为了帝国送死,
至于统治者到底是谁,只要不影响他们正常的生活,那就只是茶余饭后的些许抱怨,些许谈资。
会去回忆往昔,会去怒骂当下,但绝大多数也仅只于此了,
毕竟他们还能活下去,还没有被逼到活不下去的程度,
就算他们自己不想活,知道那礼义廉耻,忠君爱国,也得去考虑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父母,
有了牵挂,自然也就没了任性的权利。
……
普普通通的茶馆内,苏铭扫了眼拐角,抿了抿嘴唇,端起了手中那有些苦涩的粗茶。
放在以前,这种档次的东西,苏铭碰都不会碰一下,但现在,他倒也没什么在意的了。
带着几分兴奋的交流声传入苏铭的耳畔。
“听说了吗?隔壁澜宁府的府长被当街吊死了。”
“府长?”
“就是以前的知府老爷,老大的官嘞!”
“我滴个乖乖!知府老爷被当街吊死?怕不是又叛乱了,那澜宁府离我们可没多远,不会又要打仗吧?”
挑起话题的汉子瞪大了眼珠,压低了声音,
“不是打仗,说是什么知府老爷贪了小屋子的银钱,被那什么联邦议会判了死刑。”
“银钱?老哥,你怕不是傻了,知府老爷拿点银钱怎么了,自古如此,哪家老爷没个一屋子银钱,这点小事能判死刑?”
“你别不信啊,老汉我可是听我二舅家的儿子的朋友的朋友说的,人可是那官府里的大官哩!消息已经在那澜宁府传开了哩!”
“老哥啊,真不是小弟我说你,这种事情听听就行了,想也知道不可能,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哩!那知府老爷是何等人物,能和我等贱民一般吗?”
“这是是真的,绝对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知府老爷被那大皇帝问斩,那也是送到那老什么子云京去问斩,怎么可能在街头让人观看。”
“唉!你别不信啊,我家的小娃说什么时代变了,没有大皇帝了,现在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谁也不比那些老爷们差。”
“没有大皇帝?开什么玩笑,大皇帝没了,天就没了,那我们还怎么活?那什么联邦议长不就是新的大皇帝吗?
要我说,还不如以前的大皇帝好啊,几年前我们青州还是皇城,天子脚下,说出去那叫一个有面,哪像现在。那老什么子云京凭什么跟青州比?”
“老汉也是这么说的,但我家的娃子说老汉我愚昧,说老汉没文化,尊严送给我们都不要,天生做奴才的命!
老汉我寻思着我们本来也就是奴才啊,说的也没错啊,但老汉我还是不爽,抄起了棍子揍了那小子一顿!”
“是得好好揍!这一个个的找不着北了,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都敢和那些大老爷们比了,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官就是官,民就是民,民哪能跟官比,这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吗?”
“不说了,越说越气,回去再揍一顿,哪天真要给那些老爷们砍了,死了也就白死,老汉尸骨都不一定找的回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哭都没地方哭去!”
“是极是极!老哥说的是,小弟我回家也得盯着点自己家的小子,这一个个的胆大包天,迟早给一家子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