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也罢,不知晓也罢,红玉的事情,终算是告一段落。至于她与岑参的后续缘分,老实说,试图感知了多次,但奇怪的是,始终看不到最终的结局。
许是法力不到位,又许是死而复生之后,某些机能出了问题,最近一段时日,飞行之术虽则有所提高,可法力,似乎隐隐有些倒退。但或许,只是由于急于求成,修炼的目的性太强,从而导致有心栽花花不发。
不带任何停留,送完红玉离去,我们便离开永州,朝西走去。想来,在永州也不过才短短一日的功夫,在青丘之国又是不过一日的功夫,但却感觉像过了数个月之久一般。
其实,比今日更加忙碌的时候,大有在,可从未有过这般疲劳的感觉。脑海中萦绕不断的画面,始终是红玉那副凄楚的模样。深深扎在人的心间,犹如烙印一般,挥之不去。
天宝十二年腊月二十三,小雪。
这一路十分太平,因而走的极度飞快,才不过短短几日,便到了桂州。所幸的是,灵玉再未闹腾,再未提及那些令人不快的话题,而是恢复他以往的单纯灿烂来。
桂州这个地方,已经位于大唐的南端,气候比茅山一带,要温暖不少。然,亦是避免不了雪天。
街上热闹非凡,赶集的人络绎不绝,似乎并未让雪天停止住步伐。
看着家家户户在置办年货,才恍然大悟到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三,也就是百姓们通常所说的小年了。
日月如梭,这一年这么快便过去了,仔细想想,这一年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确乎好像做了不少事情,也发生了很多事情,亦曾改变了很多事,或者可以说,是很多事情已被改变,很多事,还有很多人同样亦改变。
时间,是个顶好的东西,但又同时是个顶坏的东西。
终于明白自己为何突然间这般感伤悲怀,或许,只是由于想起了父母过世的那一日。
那日,天空飘着像此刻一样的小雪,街上亦是很热闹。爹娘带我在街上买了几块绿豆糕,我高高兴兴地牵着他们的手往前走。然后,看见爹一把将我抛开,再看见一个黑衣蒙面人把剑刺进了爹的身体,再看见娘在爹的身旁自杀身亡,再看见他们的尸身被人双双拉走,最后看到那个黑衣人来到我面前,似乎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我想自己一定是悲伤极了,悲伤到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在故事的最后,我遇到了师父,他把我带回了紫阳观。
转身,对华阳道:“华阳,我想吃绿豆糕了。”语气,试图保持平和。
华阳将一块小包塞到我的手里,答曰:“已经给你买回来了。”
看着他,不知是该觉得高兴,还是该觉得伤悲。这厮,对于我的事情,究竟有什么是他不知晓的?我不提的东西,他从来不会主动去追问,而他想了解的东西,必然会通过其他方式去了解到。
灵玉许是瞧见我和华阳在对视,酸溜溜地说了一句:“你倒是看看我呐,倒是看看我呐!”
懒地理他,步入正题道:“若不然,那我们就留在这个地方过年吧,反正也没剩几日了。”
往紫阳观赶,其实还是来得及的,然,并不想回去。或许,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敢回去,而是不愿去面对而已。
华阳这厮,又窥探出了我的心思,单看他的眼神便知晓,但并未否决,而是点头答应。
灵玉更是欢呼一声,表达出了认同。也不晓得在那乐什么,乐了好半晌,还从街边买了两个糖人来,一男一女,看似是一对情侣的模样。仔细一瞅,所雕刻的,分明是我与他的模样无疑。
孰料,正要把其中一个糖人给我,被华阳一把给抢了过去,塞到嘴里,每个都咬了一口,随后交到灵玉手上去,还附带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来。
灵玉气地直跺脚,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小声骂道:“你就这般明显吧,生怕别人不晓得你的心思是吗?”
天宝十二年腊月二十六,雨夹雪,暴雪。
说来也怪,自从上次抓到拇指仙之后,这心口疼的毛病,似乎一直都未犯过。许是时间的缘故吧,开始渐渐愈合,还以为,这辈子都落下了后遗症来。
在北街已出摊两日,且看我那好师兄和好师弟,正坐在对面不远处言笑晏晏地看着我,还说我上辈子救了世,我分明就是造了孽好不,这两个七尺男儿,如今都靠我一个弱女子来养活。看我每天辛辛苦苦出摊,也不晓得替我分担一些客源。也罢,我算是明白了,如今这可是盛行小白脸的时代,女子赚钱养家,早已并非什么新鲜事。
今日的气候,相当恶劣,虽说这里的气候比起北方来说要暖和不少,可仍是十分寒冷。实在冻地慌,便买了一件花袄穿在身上,这幅模样,宛若山里来的村姑一般,可谓毫无任何形象可言。谁说有法术就可以少穿衣裳了,使用法术那可是对身体消耗很大的。有法力又如何,亦不能随随便便任性。
气候一冷,路上的人也跟着减少了几成,大半天过去,我这摊上,也就七八个主顾。幸亏遇到一个有钱的主,若不然,还不够我这半晌喝西北风的。
闲来无事,便开始数钱,话说,数钱的过程,当真是个享受至极的过程。正数地不亦乐乎,余光瞥见前方出现一道身影。抬头的瞬间,待瞧清眼前之人,手里的铜板和碎银,顷刻间洒落了一地。
“大师兄!”隔了片刻,我才缓缓开口,嘴冻得直打哆嗦,连语气亦是生出几分颤抖来。
大师兄就站在我前方尺尺距离之处,嘴里轻声唤道:“竹儿。”一如既往那般温和的语气,仿佛还要说些什么,但又欲言又止,只是眼神不定地看着我,神情相当复杂。似乎有喜悦,似乎又包含着其他的情愫。
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觉得大师兄的心境令人捉摸不透。在印象当中,总是觉得他很好琢磨,很好使唤,更是很好欺负。
思绪万千,就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为何,再也没有昔日那般平和的心态。
正一筹莫展之际,灵玉出面替我解了围,“大师兄,你也找来啦?我就知晓你会来,就知晓。”不仅语气不大愉悦,灵玉的神情更是不大愉悦。
这孩子,总是把自己的心情悉数俱都写在了脸上,连伪装都不曾伪装。直率是好,但有时,会令人十分难堪。
继灵玉之后,华阳亦是跟着起身,问候道:“大师兄。”
华阳和大师兄两人,看对方的眼神颇为奇怪,不对,相当奇怪,甚至比华阳那次和吴天对视时的眼神还要奇怪。若说是敌意吧,似乎并非如此。他俩素日,虽则交情并非多么深厚,但面上,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
灵玉察觉到了这种诡异的气氛,盯着大师兄瞧瞧,又盯着华阳瞧瞧,又盯着大师兄瞧瞧,不断重复,目光始终在大师兄和华阳身上不停转换。
见此,为了化解这种尴尬气氛,我试图开口道:“华阳,灵玉,你们俩,倒是舍得离开那张凳子了。”语毕,瞧见大师兄脸上的神情,似乎愈发复杂。
并未有一场大战发生,甚至于,唇枪舌战亦是未曾发生。华阳和大师兄对视了半晌之后,纷纷收回视线,俱都恢复到了以往的淡然。灵玉许是瞧见气氛有所好转,亦是收回了探究的目光。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三个男人,亦是一台戏。由于灵玉,原本早已是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消停了几日,怕是再也不会有之前那般平静的日子了。
也罢,有些事情,迟早是要面对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原本欲想着在桂州过年,兴许就能躲避过去,可事实,却是往往不尽人意。
大师兄这一出现,加之天冷的缘故,很快就收了摊。回客栈的路上,他们三个跟在我身后,安安静静,不曾言语半句。
忽地想起了以前过年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一般。每年腊月二十五之后,我们五位师兄妹便会一起下山,说是置办年货,实则趁机在集市游玩。
三位师兄的话语都不多,最吵闹的,便是灵玉,叽叽喳喳在人耳边不停,每每看到任何新鲜的玩意,都像个好奇宝宝一般,没完没了地发表他那长篇大论。三师兄那般清冷的性格,有时都会被他的话语给逗笑。
念及此,转身,问大师兄道:“三师兄呢?还是帮师父打理事务?”
“只恐三师兄想来,被大师兄给阻止了吧?”灵玉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不满,发表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孩子,心直口快也得有个限度吧?后悔留下他,彻底后悔大发了。
孰料,大师兄并未有生气的迹象,反而还肯定道:“他是想来,不过,到年前了,观里太忙,师父身边,总得有人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