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之途的精髓在于一个“悟”字。儒家圣人曾言:“朝闻道,夕死可矣”,道门崇尚一朝悟道,即可羽化飞升,佛家亦有开脱红尘、看破因果后大彻大悟,从而脱胎换骨、涅盘重生之说。
昔日伏羲仙人制定七十二道天下秩序,其中尤以儒家的浩然正气,释家的慈悲为怀,道家的顺应天地为根本创立三教,世代为天下的根基。至于其余六十九道,不过是对三教的重复,或在某种程度上的形式脱胎演变罢了。
恰似剑道源自道门的天道剑,南朝的武当山与龙虎山堪称开天辟地的用剑祖庭,北陵那位为后世剑林奠基的吴姓老王爷早年亦曾于北地道观圣地修道悟剑。然而自凌若寒的剑夺得江湖魁首后,天下之剑才开始百花绽放,涌现出一批风华绝代的顶尖剑客。
随着回光返照的南宫少卿被那秘杀堂的胖头陀打入冰川谷底深渊,身躯砸碎冰面陷入冰冷的寒泉,年少的记忆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里回放。
他想起小时候在山上练剑的时候,那个白发飘飘的剑仙老师总是不苟言笑。
有个长相俊美的大师兄在弹琴相和,坐观四季变化,云卷云舒。
外公门下的三师兄总爱打瞌睡,四师兄富可敌国,每次下山永远都会为师兄弟们买单,每次姓刘的家伙都丝毫不会客气,而他每次只想为山下那个病重不能出门的小女孩带去一些好吃的零食和好玩的物件。
那时候的日子多么美好啊。
只是一眨眼他们都长大了,有的人已经死了,有的人将来也会死。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一个熟悉的面孔倒在眼前,那种无力感几乎要吞没了他的心。
可他明明听见了有人呼唤他的名字,想起他南宫少卿年少时发过的宏愿,执剑在手便要像老师那般天下无敌,能为身边的人遮风避雨。
又忽然想起练剑之后便是和姓刘的小子在山上坐禅修道,吃斋,练字,念经,跟着长相粗犷的大胡子二师兄学习道家的练气法门。
天下气机百川归海,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万物。
原来紫堂诀的下半卷就藏在日复一日的修养生息中。
一朝悟道,生生不息。
南宫少卿笑了笑。
我自无敌已久,而后九死一生,待风雪夜归,依旧长剑在手,大道便在脚下!
胖头陀眯起眼来,脚下的那湾冰泉窟窿开始逐渐冰雪融化,泉眼处泛起剧烈水花波澜。
泉下有剑仙之气超越水面,鹏程万里直到九天,渺然天下万物,神游九州华夏!
“很好,南宫少卿一朝悟道便强悍至此,那便看看我能不能吃掉你的剑吧!”大种马感受到那股暴涨无比的浩然剑气,开始摇身显出身高万丈的法天象地。
那一日,可见央州通天山之上异象茫茫。
有风雪盘旋不止,生人勿近。
有饕餮口吞山河,力拔山兮。
有天雷化龙为刀,有白鹤乘风作剑。
白衣剑仙泉下悟剑,起手惊天剑势,荡剑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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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虎山天师府的祖庭剑又响起了一阵悲鸣。
正在擦剑奉剑的紫袍年轻天师按住躁动不安的天师府镇山神剑,微微皱起眉头,上次这柄剑有如此怪异的征象时候还是那九天大魔头闯山之时,眼下再次剑鸣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啊。
新接过天师衣钵的张景行正望着祖师爷的牌位怔怔出神,忽然有天师府道童快步上前,禀报道:“掌门,有武当宋长庚和百里家族百里长生求见。”
年轻天师的脸上蓦然浮现一丝怒意。
“姓百里的还敢上山?!”张景行抽出了那柄供奉在祭台上的龙虎剑,犹豫了一下,“武当的……来我天师府有何贵干?”
年轻天师手提宝剑,一掠而出,很快便到山门,便见武当蓝袍道士和青衫道士二人齐齐被天师府弟子团团包围。
“张道友,小道还以为天师府也被那秦御池攻陷了,看来是假消息啊。”宋长庚淡然笑道。
年轻紫袍天师漠然道:“宋道友,武当与龙虎向来南北分治,井水不犯河水,你来我天师府所为何事?”
“小宋道友陪在下前来,是想弄清楚张天师突然兵解的缘由。”百里长生拢起袖袍,插口道。
张景行执剑在前,怒道:“百里氏的小贼,你还敢踏足此地,今日便要你和那闯山魔头一个下场!”
“张道友,听小道一言,贵派与百里的恩怨在下不便插手,但眼下大敌当前,你我同为道门共掌天道,可否暂时放下恩怨,不计前嫌共御外敌?”宋长庚出言劝道。
张景行冷笑道:“大敌?你是说那先破少林再灭你们武当的秦御池?那是你们武当太不济事,本座身为新一任龙虎天师,正要出山会一会这狂徒。”
宋长庚抖出袖中的乾坤斧,瞪目道:“你!!!”
年轻天师嘴角泛起一丝讥诮,提剑的手上有一黑一白的玄雷缠绕,“师爷临终前传我阴阳雷法,在下不才只学到些皮毛,要不请武当道友给指教指教?”
武当年轻道士手握灵斧,上前一步,却被青衫道士伸出大袖拦下,只见其对年轻天师抱拳道:“既然如此,不如请天师与我二人一同下山去,待收拾了秦御池,我们三家的恩怨才清算不迟!”
张景行想了想,也觉得颇有道理,当即应下,派人给二人腾出两间安静的房间,休整一日明日待他安顿好门人之后一同下山除魔。
夜深人静。
一道青衫残影掠入天师堂,百里长生轻手轻脚地来到上一代老天师的故居,推门而进后点燃一丝烛火,便见房间上下简洁如新,并无多少华贵可言,几幅并不值钱的字画,几张朴素的茶几家具,看不出任何异常。
转眼不小心碰倒了一个花瓶,百里长生眼疾手快直接用脚接住避免了发出声响,可是忽然床下却打开了一个暗道,青衫道士心头一惊,正向下去一探究竟,却听见了堂外的动静。
原来张景行不放心百里长生住在天师府内,怕他再行偷窃,于是便想入天师堂看看,不料碰见宋长庚拦路想要与新一代天师切磋一二,以武当玄妙内功领教龙虎天师雷法。
张景行好勇斗狠果然没有拒绝,二人便在天师堂外展开一场论道激战,武艺切磋,打得是日月无光,这才给百里长生拖延了时间。
青衫道士借此机会潜入密室,沿着密闭的窄道一路走去,最终来到一个开阔的祠堂,里面是三部龙虎山最顶尖的武功秘籍,分别是“金光咒”,“阴阳雷法”以及“天师掌心雷”。
百里长生想了想,那日闯山偷盗仙丹的举动实在是救人要紧的事急从权,已是万般愧疚在心,如今怎能再私自取走龙虎山的顶尖武学?可转念一想,老天师说过一旦三部天师府绝学融会贯通便有可能突破世人梦寐以求的天一境。
可若坏了道心,举世无敌于我有何意义?
青衫道士收回了伸出的手,准备转身离去,可忽然浑身如雷击打般难受,那三部绝学卷轴自动融解化作点点金光汇入百里长生体内。
百里长生再一次觉得天旋地转,汗水浸透全身。
原来上一次老天师的出手便是在这个命中注定要成为天师的年轻道士体内打通了继承天师武学的钥匙,一旦见到这三本秘典,只要动了恻隐之心,便会无师自通,领悟天道。
老天师张祖陵以身做局,不惜自行兵解,解开封印那秦御池的京城禁制太清符箓,也要引百里长生前来,为天师府换来下一位足以继承大统的新一代天师继承人。
三道金光秘典入体后,青衫道士神志不清地晕倒在密室里,次日醒来百里长生只觉得形轻气轻,浑身舒坦,不敢在密室多待便沿路返回了。
待他离开天师旧居回到院外,便得知武当小道士与那龙虎年轻天师在院外激斗一夜,宋长庚以武当乾坤斧配合太极心法逼出了天师张景行的阴阳雷法。
百里长生远远地瞧着,对张景行的阴阳雷法的气机调动法门竟然能做到见微知着,密室内那部阴阳雷法有言阴阳之道,讲究一向一背,通玄遥感,清源妙道,是堂堂正正地使用天道之力,而不是对天机强取豪夺,因而可以做到意有所指,便是天道所至,万物得之则生,弗得则死。
只可惜那张景行终究道行太浅,手上的阴阳雷法远没有修炼到收放自如的地步,一味追求霸道舍本逐末不仅于武道长远有害无益,更容易迷失心魔。
那武当宋长庚也好不到哪里去,以武当神斧开天硬扛九道黑白交织的天雷,属于逆天改命的悖逆之举,若扛不下天劫命数,身死道消便是其归宿所在。
对于武当龙虎两家的道家正统之争,百里长生作为一个江湖散人,隐世道人本无心两者的胜负,可眼看着就这两个不服输的年轻人从切磋变成了生死相搏只在眨眼之间,容不得他袖手旁观了。
青衫道士脚尖一掠,化作一道金光撞在两人中间,几乎以蛮横不讲理的气势逼得那宋长庚收斧,张景行撤剑,同时向两个方向撤去。
年轻的龙虎天师蓦然动了杀心,横剑在前,厉声道:“百里长生,你怎会我龙虎山的金光咒?”
宋长庚拢起袖袍,皱了皱眉头。
“我不知道啊。”青衫道士一脸无辜。
随之那张清秀的脸蛋上的鬓角被山风吹动,大袖飘荡,微笑道:“二位,切磋罢了,要是太认真就失了风度。”
张景行冷哼一声,瞥了一眼宋长庚,甩了甩宽大的龙虎道袍,“本座今天只是想领教一下武当下任掌门的深浅。”
宋长庚抱拳拱手道:“张道友不愧是龙虎天师,今日武当龙虎斗了个旗鼓相当,宋某改日定要再来领教。”
张景行听后脸色骤变,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不如待我们共同下山打过了那天下第一人秦御池,武当龙虎两家在天下人面前办一场法会以武辩道,小宋道友,意下如何?”
宋长庚点头道:“武当定然不会让张天师失望。”
不打不相识,张景行此战过后对宋长庚那叫一个欣赏,即是“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曹尔”,比起对百里长生的态度那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虽然二人暂时有了共同的大敌,可这些日子百里长生始终能感觉这位年轻天师用一种猜忌的目光盯着自己。
又过一日,道门之中最有望执牛首尔的三位年轻道士分别从天师府中骑走了三匹豢养在洞天福地的白鹤下山去了,临行之前精通奇门术法的百里长生算卜一卦秦御池的所在,卦象显示那人处于中原西南的泰山郡。
看来西南武林也是岌岌可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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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陵魁甲城,青山王府外五里处有一座僻静小院。
院内住着一个与众不同的重犯老人,之所以说与众不同,是老人不仅没有被铁锁加身,反而被青山王府待以上宾之礼,山珍海味好酒好肉伺候着,下人丫鬟对其也是有求必应。
除此之外,那新继位的杨家藩王和王妃时常探望老人,向老人请教用兵之道,虽然被如此恩待,可老人每次对北陵年轻藩王都没有好脸色,反而对王妃却是客气得多。
老人正是南北谈判时被送入北朝为质的前南朝兵部尚书,虎将邢台。
邢台自入杨家彀中这位前半生杀人太多罪孽太重的南朝名将心性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开始修其禅道,恰巧王妃云慧儿出身六甲山,精通六道,常伴夫君来此陪邢台下棋谈心,相谈之间多多益善,也令老将军放下了些许防备。
但今日她再来到小院明显不是陪老人谈心来的,因为他身边还站着一位白发如雪的花甲老人。
那名自称是六甲山秤砣宫人氏的老人家笑容慈祥,说对南朝邢老将军仰慕已久特来拜会,言谈举止客气大方,无懈可击。
邢台坐在亭中棋桌一侧,微微垂下厚重的虎眉,对这个全是官话的老家伙嗤之以鼻,反而转头看向那个神态略显拘谨的金衣女子,温和道:“丫头,今日不愿和老夫下棋了吗?”
王妃云慧儿咬了咬薄唇,轻轻摇头。
白发如雪的枯槁老人笑着自顾自在邢台身旁坐下,拾起一枚棋盒上的玲珑白子,“在下陪老将军下一手。”
不料老将军直接就是甩袖一把打翻了棋台,虎目一瞪,“你也配?!”
云慧儿猛然抬头,刹那间咬破了红唇。
邢台微微眯起眼眸,身为征战半辈子的武人他自然能察觉到那一瞬间院子内外涌现的杀机,这座院子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处处留了暗子,若邢台轻举妄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取走老将军的性命。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暗处已经有七八人暗自拔刀,举起暗弩瞄准了老将军的头。
只是随着那来自六甲山的老人一笑置之,亲自一颗颗地拾起地面的棋子,这些杀手纷纷抑制住了杀气藏回了暗处。
老将军邢台见状冷笑道:“有本事调动这院子内暗子保护,看来杨丹心那小子对你很在意啊,叫什么名字?”
老人捡完棋子后慢慢坐下,低声道:“在下楚辅国,见过大将军。”
邢台脸色骤变,喃喃道:“楚辅国……楚辅国……你,你是,楚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