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先皇的赐婚,江文清当时是怎么想的不得而知,总之听人说,他并没有拒绝,甚至在先帝问他有无心上人时,他摇头的很坚决,也从没有提起过林以柔,直接应了先皇的旨意,迎娶了公叔庭月。
但对于林以柔,他也没就此断了联系,而是继续哄着骗着,连赎身的钱大半都是林以柔自己掏的,江文清将她安置在破小的院子里,和公叔庭月先后两个月生下林墨婉和江瑞雪。
他时常承诺,等稳住公叔庭月就接林以柔回府,可他的承诺,到林以柔被公叔庭月安排的人凌辱致死也没有兑现。
林墨婉至今无法忘记,那晚下着大雪,年仅十岁的她从破旧的箩筐堆中爬出来,将自己的小袄脱下来,盖在母亲身上,母亲身下的鲜血染红了满地的清白。
母亲尚有一口气在,她用自己的小袄紧紧的将母亲裹住,哭到浑身颤抖,却努力压制着声音,害怕那些人折返回来。
林以柔只是看着她,早就被折磨到没有知觉的身体对于林墨婉无助的哭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连抬手帮她擦眼泪出声安慰她都做不到,眼里有心疼,也后悔。
或许那一刻,她也曾想,如果当初心狠一点,清醒一点,好好听红姨说,不听江文清的花言巧语,带林墨婉远走高飞,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
可惜,没有如果……
后来,积雪在地上盖了好厚一层,林墨婉却片刻也不敢停留,挨家挨户的敲门求救,但当时,正是新帝登基不久,整个荣国都不怎么太平,尤其是盛安,乱糟糟的,夜晚更是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帮忙。
她挨家挨户的磕头,头都磕破了,声音也喊哑了,手也冻得红肿麻木了,也没能求到一个人愿意去帮她,只有好心人看她实在可怜,给了几个馒头。
可那时候的林以柔,连水都喝不进去,哪里还吃得下东西,林墨婉就只能一次次离开,一次次返回,她曾尝试自己将母亲背起来。
可是不行啊,她太瘦小了,别说背,就算是拖拽,也没有办法挪动一丁点。
她又冷又害怕,直到看见一辆气派的马车驶过,她追出去,大喊着,不停的跑、摔倒、磨破手掌和膝盖,摔得浑身是伤、站起来、又跑又摔倒……
如此重复数次,在她快要体力不支赶不上的时候,马车就在不远处庄严的气派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马车内下来的人,穿着暖和的大貉,怀里抱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年纪的小姑娘,和一个身着华丽的女人先后下了马车。
下人恭敬又小心翼翼的在身侧撑伞,深怕雪花落到主子们的肩头。
林墨婉一眼便认出来,抱着小女孩的男人,就是她那个好几个月才去看她们一次的父亲。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父亲很忙,好久才来一次,而且每次来都很匆忙,待不了多久就要走。
她也曾问过母亲,是不是父亲不喜欢她们,所以每次来都不多留一会儿再走,那时母亲只是抱着她,隐去眼底淡淡的悲伤轻声哄她“才不是呢,爹爹最喜欢婉婉了,他只是太忙了。”
但这一刻,她隐约有所察觉,或许自己的父亲并不单单是自己的,可是为了救母亲,年幼的林墨婉只是犹豫了一秒,就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嘶哑的声音一遍遍喊着“爹爹,救救阿娘,阿娘她快不行了”。
可她也永远也忘不了,当时江文清听见动静转头看她时,只是略微震惊又迅速恢复正常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冷的可怕,连林墨婉甚至都怀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了人。
而当他身边的公叔庭月狐疑的看向江文清并询问情况时,他只淡淡的说了句:“不认识,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最近雪大,估摸着是受了灾,逃难来的,随便给点碎银子打发了吧。”
他说完,头也没回的一手抱着江瑞雪,一手拿着风车逗她开心,一路进了府门,而林墨婉因为无休止的哭闹,抓她的家丁都烦了,将本就瘦小的她直接抱起来狠摔在地上。
她很难过,以为是因为昨日他去小院子看她们,离开时,她拉着他的衣角问他要一串糖葫芦,隔壁婶子家的闺女都有,拿来她面前炫耀说是自己爹爹给买的,她也想爹爹给她买。
可他却生气的甩开她的手愤愤离去,她不知道是母亲又因为名分的事情和父亲吵了一架,只觉得是自己问父亲要糖葫芦而惹恼了父亲。
她很痛,也很自责,觉得是自己害了母亲,如果她没有问他要糖葫芦,他是不是就会去看看母亲。
她以为自己会死,但所幸是摔在雪地上,有了一定的缓冲捡回了一条命,两个人对她又是一顿猛踹,确定她短时间内起不来,不会再纠缠,将手里的碎银子像是打赏乞丐一般扔在她脸上,才转头进了府门。
看着那扇紧闭的府门,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温热的液体顺着脑袋糊了一脸,连视线都蒙上了一层血雾。
她还是拿了地上的钱,心里想着有了钱就能找大夫给母亲看伤了,她又一个个的去敲门,可见她一个头破血流的小女孩,似乎都意识到对方是被寻仇了,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间,都摆摆手说晚上不出诊,让她白天再去。
等林墨婉再次神情恍惚,跌跌撞撞的回到小巷时,母亲的身上已经被落下的雪薄薄的盖了一层,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的扫去母亲身上的雪,每扫一下,雪就红几分,她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母亲的血。
可纵使等她把雪扫完,母亲的身体还是很凉,比雪花都要凉,她瞪着眼睛,瞳孔涣散,已经僵硬了。
她趴在母亲早已凉透的身体上,止不住的颤抖哭泣,一遍遍低声说着:“阿娘,婉婉不要糖葫芦了,只要阿娘和弟弟,婉婉知道错了,婉婉好痛,好害怕。”
但没有温度,也没有回应……
那一夜,她的母亲没了,她期待已久的弟弟也没了。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些人又折返了回来,她被拽住胳膊,从地上领起来,恍惚间听见有人说着:“我就说还有个小的吧。”
……
寂静的深夜。
巨大又那么真实的恐惧,让林墨婉猛的在翡青院的床上惊醒,她死死的握紧双手,满头大汗,剧烈的呼吸以及惊恐环视的眼神让她一度无法分清楚如今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直到她喘着粗气,听着耳边传来温柔又熟悉的呼唤声:“姑娘,姑娘?”林墨婉才缓缓的回过神,她有些迟疑的转头,苍白的脸色吓得一旁的玉枝都不由自主的为之一哽。
她担忧的握着林墨婉的手,自己的手已经被林墨婉捏的泛白了,却没有要抽出来的意思,只是满眼心疼:“姑娘又梦魇了。”
林墨婉喘着气,似乎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她勉强支起身子,玉枝赶忙将软枕垫在她身后,她只觉身体像是被压在巨石下,乏力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