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坤送走殷瑾行,刚回屋,就看见阮小姐拿着块湿帕子在擦手。擦完,又拿起消毒水往掌心手背喷,连指缝都没有放过。
那样子,瞧着真跟他们老板嫌弃一个人时的表现一模一样。
陈四瞥见这一幕,感慨道:“阮小姐越来越像是咱们老板了。”
阿坤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两口子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淑婶走过去将湿帕子丢进垃圾桶,问阮倾城:“阮小姐,殷家订婚宴,你跟先生真要带着君家那几位一起去吗?”
她感慨道:“上次君家九子凑得这么整整齐齐,还是君老先生的葬礼呢。”
说完,淑婶见阮倾城正用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自己,淑婶眼珠子转了转,才意识到这话很有歧义。
淑婶赶紧给了自己一巴掌,嘀咕道:“乌鸦嘴,说什么呢。”
“哈哈。”阮倾城低笑起来,看上去心情很愉悦,“这些话,淑婶在家里说说就算了,可不能在外人面前说。”
淑婶也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连忙说道:“阮小姐放心,我会注意的,也就是在阮小姐面前,才不自觉地放松起来。”
扶云宫也是淑婶的家,她跟君修臣不是家人但胜似家人,自然也将阮倾城当做自家人。
偶尔说话,才会不经大脑。
见淑婶知道轻重,阮倾城放心下来,她说:“九哥跟殷迟遇先生关系非同寻常。君老先生去世那日,殷迟遇先生跟殷婷夫人两代人同来君家吊唁,也是给足了君家面子。”
“礼尚往来,眼下殷迟遇先生订婚之喜,九哥带着兄弟姐妹一起去道贺观礼,也是合情合理的。再说,那殷老夫人也是个通情达理,喜爱热闹的人,看到咱们君家兄妹都去了,心里肯定高兴。”
“这倒也是,还是阮小姐考虑得周到。”淑婶并不知道君二姐和殷迟遇之间的事,要是知道了,就不会觉得阮小姐考虑周到,而是心思歹毒了。
阮倾城突然站起身来,她说:“我要去一趟疗养院,晚点还要去一趟悬壶医馆。”
想到淑婶上次说德叔一下雨就关节痛,阮倾城又说道:“我问问程医生有没有缓解关节痛的药方,要是有,就抓几副药回来给德叔试试效果。”
闻言,淑婶眉笑眼开,“让阮小姐费心了,要我陪着你吗?”
淑婶总不放心阮倾城独自出门。
阮小姐现在怀揣巨宝,外面到处都是恶龙。
“不用了,淑婶就留在家里休息吧。有阿坤跟陈四陪着我,没事的。”
“那阮小姐会回家吃晚饭吗?”
“不回来。”
...
天越来越冷,疗养院的积雪还没完全融化,室外休闲区冷冷清清,倒是开了暖气的棋牌室热闹非凡。
阮倾城以为程素梅也在棋牌室,她直奔棋牌室,发现程素梅并不在,一打听,才知道程素梅最近结交了一个新的朋友。
护士说:“你妈最近跟苏琳玩得好,估计又在苏琳那屋听她讲故事呢。”
“苏琳?”阮倾城手里有疗养院所有老人家的身份资料,她对苏琳有些印象。
苏阿姨是一位退休的考古系教授。
早些年结过婚,但考古这工作跟丈夫聚少离多,等她发现丈夫出轨时,丈夫跟她闺蜜的孩子都满三岁了。
苏阿姨阿姨跟前夫离婚后,就一颗心全部投入到了考古事业,直到年迈退休才闲下来。
苏阿姨性格有些孤僻,她是搞学术的,性格比较纯粹,也没孩子,是院子里家庭背景最干净的一个。
程素梅不算多聪明,性格又敏感,她会跟性格简单纯粹的苏阿姨玩到一块,倒也不奇怪。
阮倾城找到程素梅的时候,苏阿姨正在跟程素梅讲她早些年去西安挖掘古墓发生的趣事。
故事太精彩,阮倾城都坐下来跟着听了一个多小时。
听完,阮倾城回味无穷。
“妈,苏阿姨的人生经历这么精彩,你在疗养院也没别的事做,可以试着将苏阿姨讲的故事写下来。”
“你不是经常看网络小说吧,你可以在网络上连载苏阿姨的故事,分享给更多人看。”
闻言,程素梅眼前一亮,苏阿姨也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我觉得挺好。”苏阿姨说:“素梅是个细腻人,我讲故事比较糙,让她润色加工写成小说,倒也挺有趣。”
“说不定,还能引来更多对考古事业感兴趣的小朋友,壮大咱们这个行业呢。”
程素梅也很心动,“那就这么定了。”
两人对这事充满了激情,程素梅恨不得立马提笔开写。但她还勉强保留一丝理智,问阮倾城:“倾城,你今天过来有事吗?”
“是有点事。”阮倾城站起来,拎上包,对程素梅说:“妈,咱们回你房间详说吧。”
程素梅跟苏阿姨道别后,这才带着阮倾城回她的宿舍。
回宿舍,程素梅给阮倾城倒了杯热茶,又盯着阮倾城的肚子看了看,她说:“三个多月了吧?”
阮倾城摸了摸肚子,她说:“昨天就三个月了。”
“再过一个多月,就要显怀了。再过几个月,就能见到我的小外孙咯,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程素梅问阮倾城:“你们检查过胎儿性别吗?”
“没呢。”阮倾城对这个不是很在乎,她说:“管他男孩女孩,总之,看到漂亮衣服直接买,孩子小的时候,我就随便些养,不讲究什么男孩蓝色女孩粉色的搞法。”
“这倒也是。”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程素梅还是挺好奇孩子性别,她说:“院子里有个程阿姨,会绣花,也会钩毛衣,我寻思着给孩子做几件衣裳呢。”
“知道性别还是方便点。”
点点头,阮倾城说:“那下次做排畸检查我问问。”
“也行。吃水果吗?”阮倾城这次过来,又给程素梅带来了许多高档进口的水果。
程素梅见有草莓,还是昂贵的白草莓,她说:“我给你洗盘草莓去。”
洗了草莓,程素梅又要去洗葡萄。
阮倾城见程素梅忙得团团转,她都有些头晕,赶紧拉着程素梅的手说:“妈,这些水果扶云宫都有,这是带过来给你吃的。”
“你快坐着,别忙了,你转得我头都要晕了。过来坐下,我有事跟你说。”
程素梅只好坐下来。
“有什么事?”她早就注意到阮倾城今天拎的包比较大,是那种可以装文件的通勤包。
阮倾城先喂程素梅吃了颗甜甜的草莓,这才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程素梅。
“妈,当年伤害过的那几个畜生的身份已经查清楚了,就在里面。”
“要不要打开看看?”
程素梅听到这话,明显怔了一下。
她大概是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听见曾在梦里梦见过无数的话。
被阮倾城用鼓励的眼神盯着,程素梅惶恐不安的一颗心顿时找到了主心骨。
她一咬牙,迅速伸手拿过那份文件,当场拆开它,低头看了起来。
她看得很慢,也很仔细,像是要将那上面每一个字都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注意到程素梅在翻阅文件纸的时候,手指头颤抖得有些厉害,轻松就能翻开的文件纸,她却用了四五次才翻篇。
阮倾城心里酸溜溜的,她偏头望着别处,竟有些想哭。
良久,她才听见程素梅说:“只剩下三个还活着的啊?”
阮倾城说:“沈劲松当年就死了,那个叫做骆野的人八年前因车祸去世,听说死得很惨,身体都被撞成了两截。”
“剩下三人,陆青岸跟骆耀国,如今都被关押在1号监狱里,都已被判处死刑。周成功年纪最大,快七十了,在乡下养老钓鱼,过着悠闲的退休生活。”
说完,阮倾城停下来观察着程素梅的反应。
发现程素梅的眼底早已变得湿润一片,泪水在她眼珠子里打滚,又被她强行憋了回去。
阮倾城感到有些窒息。
这份委屈,程素梅憋了几十年,早就憋病了。
如今可以报仇了,她却畏畏缩缩,都不敢做点什么给自己出口恶气。
阮倾城握住程素梅的手,心疼地说道:“妈,九哥让我告诉你,你想做任何事,他都可以帮忙打点。”
她暗示程素梅:“骆耀国跟陆青岸已被判处死刑,但文件上并没有明确写出行刑人的身份,跟具体的死刑方式。”
程素梅明白了阮倾城的意思。
她猛地反扣住阮倾城的五指,哑声问道:怎么个死法都可以吗?”
“当然。”
这一刻,程素梅的心中涌出无限恨意来。
她曾告诉阮倾城,她早就对当年的遭遇释然了。
但,刻骨铭心的痛,真的能释然吗?
程素梅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说:“我亲自送他们下黄泉,也可以吗?”
“可以。”阮倾城语气笃定。
“那个姓周的...”程素梅殷殷切切地看着阮倾城,含恨说道:“他那种畜生,不配安享晚年,儿孙环膝。”
“当然,他很快也会得到应得的报应。”阮倾城说:“既然天老爷忙得很,无法让每一个坏事做尽的人得到报应,那就做子女的亲自来。”
“好!好!”程素梅连着说了两个好,她抱住阮倾城,终是泪如雨下。
她这辈子很不幸,嫁给了一个懦弱畏权的男人。
但她也很幸运,拥有一个孝顺勇敢的女儿。
这一刻,丈夫阮正刚带给程素梅的苦难,都被阮倾城抚平。“倾城啊,妈妈从没有哪一天,像现在这样开心过。”
能手刃那几个畜生,程素梅做梦都要笑醒。
“我也替妈妈开心。”
老实说,听到程素梅说她想要亲自送陆青岸他们下黄泉,阮倾城反倒替她开心。
这样反倒说明程素梅的血性还没完全消失。
一个有血性的女人,才能活出个人样。
...
离开疗养院,阮倾城给君修臣打了个电话,将程素梅的决定通知给他。
君修臣在知道程素梅的诉求后,他说:“让阿姨静候消息,剩下的我会安排好。”
“好。”
开了一整天的会,君修臣都头昏脑涨了,更不要说金仇明和段宝英他们几人。
阮倾城一个电话打过来,将他们全部解放。
趁这个机会,大伙儿都起身离开会议室跑到外面透气。
君修臣端着咖啡站在他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一边看落日余晖,一边跟阮倾城讲电话。
聊完程素梅的事,君修臣还想跟阮倾城聊聊家常,语调懒洋洋地问:“轻轻在做什么?”
早就听惯了轻轻这个称呼。
可当君修臣的声音通过听筒传入阮倾城耳朵里时,阮倾城心脏竟然一阵酥麻。
啊,真是能让人怀孕的声音啊。
阮倾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她默了默小腹,回答君修臣:“我在去悬壶医馆的路上。”
像是心有灵犀,君修臣瞬间明白阮倾城去悬壶医馆的目的。
他说:“张兰英那边查出眉目了?”速度挺快。
“有了。”
阮倾城靠着椅背,心情不错地跟君修臣猜哑谜:“你猜猜,陈望山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难道陈望山不是封擎?
但君修臣还是相信他的第一直觉,他坚信不疑地说:“陈望山就是封擎。”
“陈望山的确是封擎。”先给君修臣吃下一颗定心丸,阮倾城又放出猛料,“不止如此,聂步非、殷谨言都是陈望山。”
“什么?”君修臣吃了一惊,手中咖啡杯晃了下,咖啡液都洒在了皮鞋上。
他踱步走到办公桌前,放下咖啡杯,阔步朝里面的休息室走去。
他一边换鞋子,一边问阮倾城:“这未免太荒谬,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很好奇呢,所以,我正打算亲自去问问。”阮倾城已经能看到悬壶医馆的门牌了。
“九哥,我到了,我们晚点聊。”
“等等!”君修臣及时叫住阮倾城,他说:“你知道了他这么大的秘密,去见他太危险了,等我过去找你。”
“你忙你的。”收购骆氏财团可是大事,“你负责给崽打江山,我得去给崽找外公。”
说罢,阮倾城就挂断了电话。
君修臣直摇头。
他听了阮倾城的话,没翘班去找阮倾城,但还是给陈昂打了个电话,吩咐他前往悬壶医馆暗中保护阮倾城。
陈望山此人秘密太多。
就算他是疑似阮倾城生父的人选,君修臣依然不放心他。
因为人心不能赌。
父亲只是一个身份,不是每个父亲都对孩子有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