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惭愧，”周舟叹气，“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啊，学东西就特别快，无论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女红、骑射，亦或者对弈之术、抚琴之能等等、等等。
但说要想精通，还是得花一定时间的。
例如，骑射、对弈以及书法，周舟都是花了些功夫，吃了苦头才练就如此。
听了她的话，李子琰再度沉默了。
他也算得上同龄之中的佼佼者了，但是跟周舟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倘若她是男儿身，她就得以拥有更多的教育资源，也能够去亲自去看看书中所说的大千世界，增进眼界……
想到这里，李子琰的眼神有些复杂，伸手揉了揉周舟的脑袋，“你要是男儿身就好了。”
“嗯？”周舟不解。
“这样一来，我朝便能多一位肱股之臣。”
听了他发自肺腑的感慨，周舟乐了起来，俯下身去捏了捏李子琰的脸，“我现在这个不好吗？”
李子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还说好还是不好？
说好，不就打了刚刚的脸？说不好，同样也是打脸。
好在周舟并不准备他回答，继续说道，“这个世道，男子自从生下来，所拥有的东西就比女子多太多。”
“女子本弱，要是生在穷困之家，活在权威霸道的家长之下，说得上是痛苦万分。”
“可我运气好，生在权贵之下，虽说生母早逝，可有疼我爱我的祖父祖母，继母也是个厚道人家，父亲虽无什么本事，却也爱我、护我。”
“我自小就没吃什么苦，长大后又德遇太子，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太多。”
“然，殿下是站在大局之上，觉得我的女儿身过于可惜；但，于我而言，我并未觉得如今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正所谓，知足常乐，所以没必要无病呻吟。”
“不过，知足并不表示我不上进。”
“他们都说，太子妃，日后母仪天下，要为天下女子的表率，要为这天下管理好后宫。”
“这个事情，好像是正常的，却又不太好。”
“正常是因为千百年来，人们已经习惯女子就该站在男子身后。”
“不好是因为，自古以来，从商起，就有破军百万的妇好将军，亦有攻破京都的唐平阳昭公主，更有武艺超群、智勇双全的扬妙真将军。”
“至于位居朝堂的女子，前有第一女相陆贞，后有巡安江南的御史大人谢瑶环。”
“因而，女子并非是只能躲在男子背后，她们可上战场杀敌，奕可从商从政。”
“殿下觉得我男子之身可惜，不妨想想，这世间有多少女子因生而为妇，即使拥有一腔热血，满腹经纶，最终却只能在后宅之中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沦为碌碌无为之徒。”
说完，周舟理了理李子琰的衣领，温柔一笑，“时间差不多了，殿下快去换一下衣裳，看看到底合不合身，等用了午膳，我才好改一改。”
李子琰眨眨眼，仍旧有些懵，傻愣愣地看看手上的寝衣，又呆呆地看着周舟，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
周舟将他拉了起来，“快去快去。”
李子琰脚步沉重地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走出来。
他高大地身躯逐渐靠近，来到周舟身前，给她一个莫名的、强大的压迫感。
她眼睛清澈如水，抬起头来，安安静静地看着对方，“殿下？”
李子琰将寝衣放在她旁边，“衣裳很好，无需改。”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就好。”周舟露出了温和地笑，“这是我拿了殿下的旧衣，对比着做的，原以为要修改呢。”
李子琰眼底漆黑如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翻涌。
“日后，这些事情你交由绣娘做就好。”他道。
周舟怔了会儿，明知故问道：“殿下，您在说什么呢？”
她的眼里有光，像是这个世上最纯净的东西，叫人不敢直视。
李子琰伸手抚上她的眼睛，声音轻轻，“粥粥，别这样看着我。”
周舟眨眨眼，抬起手，盖在他的手上。
“没呢。”
她的声音软软的，乖巧懂事的模样。
李子琰的心中五味杂陈，又疼又酸，复杂到不行。
他生来尊贵，从未想到周舟提的这事儿，如今回首看去，这么年，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世道对女子不公吗？
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受益者，所以选择性地忽视了。
如今这层纸窗户被周舟强硬地捅破，李子琰一时间有些恍惚，也有些手足无措——他们真的有可能转变这千百年来的偏见吗？
他苦笑一声，默默放下了捂着周舟双眼的手。
周舟并不知他脑补了这么多东西，但清楚地感知到了李子琰低落的情绪。
“殿下，人的成见就如一座大山，难以翻越。”周舟拉住了他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可先祖告诉我们，这座大山并非无法翻越。”
“或许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一点点，微乎其微，如星星之火，但一束又一束的火光汇聚，终究能燃起熊熊大火，最终打破成见。”
“我不知道这个时间需要多久，我也不知道在这中途，人们该为此付出多少努力。”
“但我相信，这一天，终究会到来。”
周舟目光太过平和，语气也十分温和，可她每说一句话，李子琰的内心就紧了一分，最后他浑身颤抖地将周舟地嘴捂住。
“莫说了。”
“今日之事，你莫跟任何人说起。”
此等惊世骇俗的话，叫有心人知道了，定会借机发挥，届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周舟伸手轻轻地挠了挠李子琰的手，示意他松开。
李子琰犹豫着放下了手，就听到了她的回答——
“殿下放心，我又不傻。”
她当然不傻，不过是在一步又一步的试探，查看李子琰的底线，若是李子琰在这途中震怒，周舟会立马住嘴，再也不提此事。
而如今太子殿下的反应，周舟说得上是满意。
她眉眼弯弯，像一阵风，轻轻地、温柔地吹过水面，平静的水面出现浅浅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