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的侍卫们大概都是六道堂出身,虽然并没有直呼“钱都尉”,但往往会在迎面看到他们二人时,停下步子恭敬地对着钱昭抱个拳。
而钱昭显然也十分在意他的这群弟兄们,尽管依旧没有露出笑意没有回礼,一直紧绷着的面部线条却也显而易见地柔和了许多。
名为“沉默”的谜之尴尬实在令人如坐针毡,余清苒斟酌再三,到底还是试探着开口尝试打破寂静:
“钱都尉……?”
听到身侧的声音,钱昭有意将脚步放慢了些,微微转过了身子:“嗯?”
……救救她。
一个平时习惯了三句来个梗五句犯个贱的人,她要说什么才不会毁了原主气质优雅冷艳迷人的小清新形象啊!
余清苒想骂人。
“今天……谢谢你。”她憋了半晌没想出什么又符合情景又不ooc的寒暄,于是只得本着同僚间“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原则,给了对方一个职业假笑。
“分内之事,余女官不必客气。”
“……”
行吧,也不用在这儿绞尽脑汁死命找话题了,人家敢情是压根就没打算跟她多说话。
头一次伪装i人寒暄失败,出师不利的余清苒只得悻悻地打消了跟大佬闲聊的念头,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发起了呆。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直到进了放着车马药材的院子,钱昭才如同打开了话匣子般地,冷不丁开口道:
“那边有专门记载药材出入情况的账册,我不在的时候,余女官可以自行取用,只要别忘记及时记录在册就行。”
“好、好的。”还在神游天外寻思中午是卤猪蹄还是烧鸡腿的余清苒一惊,忙不迭点了点头。
打过招呼的钱都尉似乎很满意这个反应,“嗯”了一声转身去翻找她与杨盈需要的药材了。
算了,等一会儿回去问问任如意和杨盈,让她们俩决定中午的食谱吧。
揉了揉因着晚间点蜡烛看书而有些干涩的眼睛,余清苒这才仔细观察起这个储备了使团一众物资的小院落来。
亲王出使的依仗不小,除却最重要的十万两黄金尽数被存放在另一个守卫森严的院落里之外,药材干粮都包了防水的雨布整齐地放在了屋里。
桌上放着个不大的账册,余清苒拿起来随意翻了几页,大多都是近来下人们替杨盈支药时留下来的记载,大概就是钱昭刚刚提到的那个了。
而钱昭就在屋里有条不紊地来回翻找着他需要的东西,虽然手中的纸袋里已经装了不少草药,他却依旧胸有成竹地连番拿了好几样,下手时又快又准,倒像是一眼就能拿准自己该取多少似的。
——“我的眼睛就是尺!”
没来由地,思维一向跳脱的余清苒突然想到了这么一句。
迅速在脑子里将这辈子所有伤心的事情都过了一遍,余清苒好不容易才控制着自己没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脑洞而笑出来:“有劳钱都尉了。”
钱昭这次却没客套,直接抬手将那两个鼓鼓囊囊的纸袋递给了她:
“这一袋是殿下的,但毕竟是药三分毒,殿下如今已经好转了很多,还是尽量少用为好。
“这一袋是余女官你的。”
压根没想到钱昭竟然真的给自己也开了份药,余清苒接过纸袋的手顿了顿,神情讶异道:
“只是气血不足罢了,其实真的没什么大碍,怎的还劳动钱都尉特意给我开了副药?”
话音刚落便猛然察觉自己这般客套听起来反而像是阴阳怪气,她在心里暗自骂了不会说话的自己两句,赶忙改口试图弥补:
“我的意思是,殿下只是忧心臣子,这才有些过于……”
“不碍事的。”钱昭低头刷刷在账册上记录着今天的药材支出,语气淡然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的推辞,“既然是殿下的一片好意,余女官只管好好收着就是了。”
余清苒:“那……谢殿下,谢谢钱都尉。”
眼瞅着又有个驿站的侍卫匆匆进了院子要来找管事的支药,本就蠢蠢欲动打算找借口溜走的余清苒大喜过望,一福身一行礼就要走:
“那您忙着,我还要回殿下那边伺候着,就先告辞了。”
“好。”
目送着她明显轻快了许多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钱昭的眼神闪了闪,又继续若无其事般地跟来人聊了起来。
希望他与兄弟们今日所做的决定……日后不要影响到整个使团的安危。
……
顺手在园子里折了些不知名的淡紫色野花,又向厨房转达了杨盈午间想吃的几样菜,余清苒这才得了空去感谢小公主:
“……这份药就是钱都尉开的,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殿下。”
“我都说了嘛,钱大哥他人很好的。”杨盈怀里抱着任如意方才用她摘来的那一捧野花扎成的花束,笑得腼腆又乖巧,“不过清苒姐,钱大哥他都给你开了什么药啊?”
正好也要将混在一起的草药分成几天的量,又实在好奇钱昭都给自己准备了些什么,余清苒便在杨盈好奇的目光中摊开了张纸,将里头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
当归,牡丹皮,吴茱萸,半夏,芍药,桂枝,川穹,甘草……
难怪那会儿钱昭东抓一捧西装一把的,敢情这药成分还真不少。
等等,为什么里面还有生姜?
回忆起在梧国太医署的医书上看到的某个妇科圣手写下的方子,余清苒成功地在原地尴尬成了一段笔直的房梁。
这方子……这方子……
除了补血养气的作用之外,还有一个作用便是治疗月事不调!
难怪钱昭把完自己的脉以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难怪关于这方子是个什么作用他半颗字都没跟自己说,难怪——
不对不对,钱昭那个木头脸虽然洞若观火言辞犀利,每每吐槽都跟战略导弹一样直击要害,但她一没惹事儿二没跟他结仇,应该犯不上有别的什么言外之意。
努力理了理最近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时间线,余清苒撇撇嘴,左思右想间竟然想出了一个最靠谱的结论:
六道堂的卷宗和宫里的密档都表明原主的身世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她在世时也没有主动跟任何朝臣结交过,本就没什么值得人怀疑的地方;
而作为穿越者知道剧情的她更不用说了,老实巴交安分守己,成天不仅要干好本职工作照顾杨盈,另外还开发了“女医官爆改公主御用大厨”与“完美女使从卷起如意小课堂开始”支线,怎么看都是一个乖宝宝到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优秀女官。
最重要的是,钱昭那一把应该也摸出来了,她余清苒一没内力二不会武功,说句难听的就是六道堂随机挑选一个幸运观众都能把人当场灭口的菜狗,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毫无威胁。
前有宁远舟后有钱昭,最厉害的任如意还天天陪着杨盈,就算出什么事也能一刀把人抹了,也难怪他们看上去对自己没那么警觉了。
如此说来,钱昭愿意给她诊脉开药的事情,应该就是六道堂对她姑且降低了警戒,甚至还在考虑未来是否要接纳的意思了。
别的不说,至少这份药的用量成分完全符合她现在的身体情况,甚至就连几味药性猛烈的草药都有意换成了相对温和的类型,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恨不得能原地发疯化身蹦迪吗喽来表达自己此时此刻内心深处的激动,心情大好的余清苒看着桌上那一堆药材,只觉得连外头的麻雀叫声都顺耳了许多:
“殿下,钱都尉可真是个好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极其自我膨胀地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再努力一下,以后说不定就不会噶了。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她突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笑容的杨盈:?
之前明明感觉清苒姐还有点躲着钱大哥的,怎么跟着他去取了一趟药,就好像……没那么怕他了一样?
难道是他们两个同会医术的人还交流了几句,清苒姐深感知音难觅,这才跟钱大哥上演了一出高山流水的戏码?
他们这些朝臣的事情果然复杂,自己要学的东西看来还多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