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
苏媞月出了朝阳宫后，沿着一条蜿蜒小道走了好长一截。。
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夜，寂静无声。
周庭樾就这样默默跟了她一路，也是沉默无声。
或许别人的喜欢和想念都能用语言说出来，但唯独周庭樾不能。
以前不能，现在呢？
前面的人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了周庭樾一眼。
眼里温柔无限，朱唇轻启：“皇上，这段路……马上就到头了，您还要跟多久？”
其实苏媞月这句话的含义，说的不是这段路。
而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那段过往。
对此，周庭樾亦是心知肚明。
他们之间，就好比现在的两人。
她一直在往前走，而周庭樾仍然不甘心，还想要陪着她再走一程。
算不上纠缠，只是不舍。
……
其实苏媞月一直都很清醒，从她进了宫成了先帝的妃，就已经下了决心，和周庭樾不再有往来。
放不下的一直都是他，也只有他。
“今夜的事情，朕不想你有什么误会。淑太妃，从前父皇称帝，朕无法护你周全，让你深陷泥泞，朕心中有愧。”
周庭樾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如今朕可以护你无忧，你也无须再仰仗他人。”
苏媞月弯了弯唇，声音清冽：“我知道。”
“朕不奢求你还能回到朕身边来，但你要的自由和安稳，朕一定会许你。”
“这我也知道。”她眉眼舒展开来，清秀的脸颊上蕴着淡淡笑意：“皇上不必再说了，因为我什么都知道。”
苏媞月缓步走向他：“今夜，皇上也只是想让我看清萧掌印的为人，不希望我在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是吗？”
周庭樾点点头，眼神坚定的回道：“是。”
“可是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幸与不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皇上，我很好……您不必挂怀。从今往后，您只需想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当一个明君，让百姓衣食无忧，让北凉国运昌隆，四海升平。”
周庭樾问：“你希望朕成为那样的人，是吗？”
“嗯。”苏媞月笑着点头，说道：“不是希望，而是您本来就是那样的人。您会是个好皇帝，等着您去拯救的，也不只是周子期一人……”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很明了。
苏媞月对他的期望似乎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想他当一个明君，想他去拯救那些遭受苦难的人，甚至想他去拯救天下，独独没有说让周庭樾救救她。
在周庭樾眼中，苏媞月清醒理智，内心柔软却坚韧至极。
她明白昔日的太子殿下心怀大义，有他要走的路。
她更明白如今周庭樾称帝更是背负着江山社稷，所以就算身陷囹圄也不肯让周庭樾为难。
既是她的心愿，周庭樾又怎会让她失望呢……
“好，朕知道了。”
他看着苏媞月，那双深情刻骨的眼神里满是眷恋和不舍。
最后一次，周庭樾很自私很任性的提了最后一个要求，他说：“我能抱抱你吗……？”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不是以皇帝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寻常人的身份，向她求一个最后的拥抱。
……
爱是一段很漫长很艰难的路途，或许对苏媞月来说，这段路早就结束了。
可是对于周庭樾来说，他从未放下过。
今夜之后，周庭樾会慢慢放下那段情事。
就如她所想的那样，竭尽全力去当一个好皇帝。
“当然可以。”
苏媞月眼睛闪着亮光，像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的……
那么远那么近，却又那么明亮。
她主动靠近周庭樾，然后双臂轻轻环着他，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苏媞月给的拥抱，温暖却又不失分寸。
周庭樾低下头，把脸浅浅的埋在她的颈间，紧闭双眼。
内心一片安宁和沉静。
良久，他缓缓放开了苏媞月，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
周庭樾低着头正欲转身离开。
看着这个几近破碎的身影，苏媞月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山高水长，愿皇上诸事顺遂。”
周庭樾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温润如玉的脸庞染上一丝笑意。
像是释怀了那般。
他说“好。”
他还说“谢谢。”
然后，两人分别。
走上各自的路。
……
周庭樾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他以后一定会遇见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子。
对此，苏媞月一直坚信不疑。
*
从朝阳宫走到南苑，再走到听雨楼和夜阑阁的门口时，苏媞月心里有些犹豫。
她站在两道门的中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毕竟刚才萧鹤野对皇帝说的那些话，让她心慌意乱。
苏媞月知道萧鹤野的为人，也清楚他向来桀骜不驯，目中无人。
可刚才他那个架势，显然就是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天子面前，口出狂言，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萧掌印一人了。
还有，萧鹤野和周庭樾口中的那人，她多半也是能猜到的。
应该是太后沈媚。
太后平日里看似和善可亲，平易近人，没想到背后居然还有这样一副不为人知的面孔。
至于太后和萧鹤野之间有着什么样的交易和谈判，苏媞月心里好奇但她若是多管闲事，只怕会惹萧鹤野不高兴。
这样思考了一番，苏媞月还是决定不问，不管也不多事。
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回自己的听雨楼。
走了没几步，身后却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你是不想见我，还是不敢见我？”
萧鹤野说着话，迈着矫健的步子从夜阑阁漆黑一片的门口处走出来：“月儿，这是怕了还是……”
“厌了？”
他顿了顿，想了一会儿，才想出这么一个词来形容。
厌了，厌倦的厌。
苏媞月转过身，满脸惊讶：“萧掌印？原来你……一直都在？”
“嗯，我在等你，一直都在。”他走上来，主动将她的手腕握在手心里，然后拉着苏媞月往夜阑阁的方向走去。
回了房间，萧鹤野关上房门，点亮了八角桌上的烛台。
烛火摇晃。
明黄的烛光照在苏媞月那张小巧玲珑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乍一看只觉明艳动人，让人忍不住想捏捏她那圆圆的小脸。
萧鹤野随手拉了个椅子坐下，右手杵在桌面上撑着下巴，慢悠悠的说：“我想……月儿应该有话想跟我说吧？”
“萧掌印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皱着眉头，轻声问。
“啧。刚才你不是也在朝阳宫吗？皇上让我放过周子期，可我没答应，对此事……月儿难道不想说些什么吗？”
苏媞月睁大了眼睛看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原来萧鹤野知道她也在朝阳宫。
也对，这宫里的事情好像瞒不过他那双锐利的眼。
愣了片刻，她才缓缓开口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干脆就问一问萧掌印好了……”
“太后让你这么做的是吗？”
他答：“是。”
苏媞月又问：“可皇上劝你收手，劝你放过周子期……你为何不肯？”
萧鹤野冷笑了一声，嘴角勾起一个不经意的弧度，淡淡道：“不是我不肯听皇上的劝告，而是……太后给的实在太多了。”
苏媞月：“太后答应给你什么了？”
“十万两……黄金。”
苏媞月被这个数额惊呆了，且不说太后拿不拿得出这么多黄金，单一个周子期难道就值这么多钱吗？
她说：“周子期还是个刚刚满月的孩子，掌印当真下得去手？”
“嗯。”萧鹤野不以为然，这个字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他问苏媞月：“怎么……月儿想救他吗？”
“十万黄金，掌印觉得我救得了他吗？”
“只要你开口，自然是能救的。月儿在我心里，可是无价之宝……”萧鹤野满脸真诚，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似有若无的看了看屏风后面的那张床榻。
啧。
她想谈条件，也不是不行。
换个地方谈，萧鹤野又怎么会拒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