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麒麟殿内,盐官在朝议时上报:“启禀大王,臣近日已将细盐制出,并已多次试验。臣按照竹简交代制作细盐工序,完全可行。细盐较以往咱们在齐国买进海粗盐的口感,确已去除去苦涩,颜色如雪白,盐霜粒也极细。不过工序繁复,耗时力较大。”
吕不韦手持笏板面带诧异看向嬴政:“哦?这是何时之事?臣竟然都不曾听闻。”
嬴政面带些许笑意,将与书禾商量好对外宣称的话,看向下首的吕不韦:“这是寡人在研读古籍时,突发奇感,并不知能成否。这等事也就没必要告知仲父了。”
吕不韦面上的笑容逐渐僵硬,缓和了数息后:“大王言之有理。既然细盐制作成功,那便是大功一件,可造福于万千黎庶。”
“寡人欲将细盐价格抬高,粗盐价格调低。以细盐之盈利补粗盐的成本。让我秦国庶民都得已有食盐可用, 不知诸位有何异议?另细盐之法六国必定也会关注,到时如何应对诸位可有对策?”嬴政沉稳磁性的声音在大殿扩散开来。
吕不韦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随后慢慢松开。他深觉如今的嬴政已不再受他掌控,大王已慢慢有了自己的决断。
最终细盐之事,有了定论。待朝议散去,嬴政照以往的路线,欲回寝殿更衣与书禾一同用膳。经过一回廊转角时,一女子与嬴政迎面碰到,那女子身形一个不稳,轻呼出声向嬴政这边扑来。
只见身姿颀长的嬴政,迅速躲避开,连秦王冠上的冕旒都只是轻微的晃动几下,足以见得他身手敏捷。
随行的寺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大声呵斥:“何人?竟敢冲撞王驾?”
那女子摔落在地后,痛呼出声。听到寺人的呵斥,立即做出应对。调整摔落的姿势,并未起身。身姿甚是曼妙,跪坐在地上回起了话:“小女是华阳太后的亲族,因太后近日身体不适,族中安排小女前来探望。”嗓音很是甜美,说完仰起一张美艳的脸,羞涩的看着嬴政。
嬴政睨了她一眼,声音冷漠:“秦国并不适合你。”随即大步离去。
女子身旁的侍女见嬴政走后,忙起身将还在冰凉的地面上跪坐的女子扶起。
女子似乎还未在刚刚嬴政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她还真没见过看到她容貌以后如此冷淡的男人。
片刻美艳的女子倏然轻笑出声:“走吧,去见太后。”
嬴政回到寝殿时,看见缝人正在殿内为书禾量体裁衣。待他换完常服后,发现书禾已经打发缝人退下了,坐在围屏不远处的几案前等他。
书禾见他面色不愉的走到自己面前:“阿政,怎么了?”
书禾站起身,纤细柔软的手指抚向嬴政微蹙的眉头,嬴政伸手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
“今日自己一人可觉得烦闷?”
他并未回答书禾的话。
书禾娇艳欲滴的面容上唇角带笑,眼睛弯弯似月牙般,煞是好看。
“我还好啊。倒是你今日有些怪怪的。”她微微歪头定定的看着嬴政的眼睛。
嬴政牵着书禾的手,走到正殿的四方床上坐下。
“今日散朝回宫时,遇到一华阳太后安排的女子。对于这些外戚的举动理解又厌烦。”
嬴政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嘲意,唇角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继续道 :“把寡人当成何人?笼络权势的傀儡棋子吗?” 说着将头转向另一侧,似是不想书禾看到他面容阴鸷的模样。
书禾把身子依靠在嬴政的肩膀上,心里默默思索。
她此时好似什么都帮不上他,对于这个时期的错综复杂的宗族外戚的各自纠葛,虽不是全然不懂,可终究了解甚少,不敢妄下断论。毕竟她以往学习历史时,关于各个朝代的古人记载也只是寥寥数笔。
嬴政将消极的情绪处理好,转头看着依偎在身旁的人。他属实不该把这等烦心事说与她知道,何苦让她陪着自己消沉。
嬴政眼中带着歉意以及疼惜:“书禾,我这般心浮气躁的把事情传递予你,你可会厌烦?”
书禾依偎在他身边,摇了摇头,道:“我懂你的不安,也了解令你烦躁发怒的根源。你除了与我倾诉心中的苦闷,还想找谁呢?拿你此时的状态来讲,我没有觉得厌烦,你的态度又不是对着我,我为何要揽到自己身上,只会心疼你。”
嬴政此时的心情就好比被大火燎过,书禾就好似细润无声的甘霖,渐渐修复好了他心中的创伤。
“书禾,待阿母修养归来,我们成亲可好?”嬴政将人拥入怀里,问道。
书禾有些没想到嬴政会这么问她,顿时懵住了。嬴政见人没反应,捏了捏她的手心。这时书禾思绪回拢:“阿政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嬴政看着书禾那双等待他答复的眼睛,点头应是。
书禾得到嬴政的确实后,整理了一下衣摆,面带严肃,郑重的看着他:“在我们那里绝大数女子认为婚姻皆是彼此自愿的,男女平等,女子也可读书习字,她的一切都应有自主选择的权利。生儿育女是一种选择而非是女人的一种义务。自我来到你身边,虽说因为时代不同,观念也随之不同。可我却还是深受那些影响的。”
书禾发现嬴政很认真的在听,继而继续道:“我知道你作为一个君王,有很多不得已决定。用那些观念来要求你,实在是苛刻。就当我自私好了,我只能接受我的男人在与我一起时,他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哪怕有了其他更好的选择变心了,我也可以接受。只是我会收回我的爱,就此离去。这样的我,你还要求娶吗?”
赢政看向书禾沉默许久。他在心中问自己,书禾所说的这些作为他这个位置他可以承受吗?之前书禾也说过这个问题,当年的他是如何决断的。如今为何会迟疑?
书禾心里清楚她的要求对于封建制度下的君王来说,是多么的“无理取闹”。她知道嬴政是真心待她,不然也不会牺牲寿数给她,说到底或许她更爱她自己。
书禾看着面带迟疑,没有立刻回答的嬴政,语气中带着些淡然:“阿政,不必着急回答我,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知道这件事很难做决定。”
嬴政一时不敢去看书禾,闷声应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嬴政书禾这边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局面。
而之前遇到嬴政的那女子已经回到华阳太后宫中。女子身着烟青色楚女衣裙娉娉袅袅的进到殿内,对着华阳太后行礼:“拜见姑祖母。”
华阳太后此时年岁接近五十,容貌依旧看得出年轻时的出众。
“如何?这衣裙怎得沾染了尘土?”华阳太后敏锐的目光看向芈俪。
“芈俪有负姑祖母所托。”芈俪的声音娇娇柔柔。
华阳太后沉思片刻,暗自点头:“预想到了,咱们这位大王,怎么会轻易的打动。且恐早已看出这是个局。”
“罢了,咱们且先观望吧。”华阳太后似是想到什么,补充道:“听说大王寝殿内有侍奉的女子,可甚少有人曾见过,俪儿可知该如何去做?”
芈俪眼眸低垂,缓声应道:“诺。”
书禾与嬴政自那日之后,两人都默认先将此事搁置。只是相处的氛围总是差了点什么。
这日嬴政去朝议后,缝人将书禾的衣裙送到。芈俪尾随其后,一同跟着入了殿内。书禾看着眼前身姿窈窕,容貌艳丽的女子,心中感叹好一个美艳的姑娘,真的是太养眼了。
不禁柔声主动询问:“姑娘可是有事?”眼中满含欣赏的看着她。
芈俪也仔细打量着书禾,书禾虽然没有锦衣华服装扮,但仍看得出容貌脱俗,甚至通身的气质,透出的是一种她从没见过的洒脱、收放自如。芈俪眼中闪过惊艳,还有一丝了然。
芈俪能感受到书禾对她的善意,笑着道:“原本是想来看看你到底是何人,我与你比之差在何处?”
书禾走向芈俪身前,引着她入座。
书禾同样笑着对她道:“见过之后呢?可有失望?”与芈俪娇娇柔柔的声音不同,书禾的声音是爽朗清脆动听的。
芈俪袖边轻遮唇角,笑出声:“你很不同。”
随即看着书禾认真道:“你与我自小接触的女子都不相同,你身上有一种我形容不出的感觉,好似很自由,不受拘束。”
书禾懂她在说什么,这是古代封建统治下女子的悲哀。可时代的转换更迭并非她一人能更改。
嬴政今日散朝回来后,没有想到在殿外听到这么一席话。顿时萦绕在心中数日的迷雾散开。是啊,他爱的不就是不一样的她吗?如果她同其他女子般,那还是她吗?他可真的是鬼迷心窍,心中的困惑既然得到开解,自然是控制不住的大笑出声。
书禾芈俪两人还在说笑,就听到殿外嬴政的爽朗的笑声。两人一齐看向嬴政,芈俪即刻起身向嬴政屈身行礼。
书禾与嬴政两人目光交汇,她立马察觉了嬴政今日的变化,心领神会也就笑得越深,书禾眼神提醒嬴政还有人在。
嬴政低沉中带着愉悦的道:“起。”
芈俪起身后,看看身前二人。看到的书禾在秦王面前的随性,也看到了秦王对书禾包容及特殊。“芈俪便不打扰了。”起身告退。
嬴政看人走后,一下子拥住书禾的身体。
嬴政带着歉意:“书禾,对近日我所作所为,可否原谅我?是我错了。”
书禾回抱着他:“你真的想好了吗?”声音有些闷闷的。
嬴政:“嗯,有你就够了。我也不知,这些时日因何在别扭。直到殿外听到你们二人的对谈,恍然大悟。”他的声音中带着后怕,怕自己做错了选择,失去书禾,幸好她还在。
书禾又怎么会是表现出来的这般淡然,毕竟这几年的相处是真的,付出的感情是真的,怎么真的可以潇洒的说丢掉就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