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这一世没少见牢房。
公家的有癸字号监牢和临安府大牢。
私家的也有镜州许氏的地牢。
但他见过的监牢，从未有哪一个，像是平川府大牢这般，单凭气味便能将人拒之门外。
在牢门口时，便隐约闻到奇怪的味道。
越往前走，味道越重。
进了大牢里，酸臭味、发霉味、尿骚味……
各种味道混杂，险些给卫昭送走。
平川大牢气味之重，卫昭是做梦都没想到。
这章机要是早说这茬，说不定自己都不来了。
何必扯其他乱七八糟的事。
卫昭身后，封祈与葛小桓二人，表情也是比卫昭好不到哪里去。
三人鼓着腮帮子，神似三个青蛙。
“大人，实在不行咱出去吧？”
“来都来了……”
“这地方还说什么来都来了，要不您在此等候，我进去带几个人出来？”
卫昭直接捏起了鼻子。
“走吧，进去看看。”
牢中狱卒像是早就适应这种气味，神色如常。
望向卫昭的眼神只有好奇。
这可是大雍现在最有名的人了。
还当他有什么三头六臂，不过是个年轻人而已。
就是娇生惯养了些，这点苦都吃不下。
卫昭瞥了眼肩头的小娥，她倒是很正常。
深入大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神看着自己。
卫昭也是明白了，为何平川府大牢气味这么难闻。
原本能关两三百人的牢房，少说也关了上千人，这味道能不冲么？
卫昭将牢头唤至身边。
“你们平川府大牢是怎么回事？”
“大人，咱也不知道哇，章大人让一班捕快把人送进来，咱只管关人。”
卫昭狐疑的看着眼前牢头。
“你当真不知道？”
“倒、倒也听说过一二。”
“说来听听，你都听说了些什么。”
“咱平川府人多，刁民也多。平日里几乎都是关满了人。不过往年，牢中还没有这许多人。过完年后，平川府突然来了些农户，前来告状。”
“农户？告谁？”
老头转身往背后看了几眼。
卫昭留意到他的举动，也是看了过去。
斜侧里的一间监牢里，关了不少人，皮肤黝黑，面黄肌瘦。
一看便知是庄户人家。
他们就是那群告状的。
牢头回过头继续道：“要告谁小人也不知晓，只是听说年初山里来了些人，霸占了他们的住处。”
“你说他们不是替自己告状，而是亲戚？”
“对啊。”
“也就是说，他们不算严格意义的受害者？”
牢里略微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卫昭的意思。
“是的，知府大人也觉得他们是多管闲事，懒得理会这许多麻烦，便找了个由头把人打发了。
哪知有人不依不饶，非要章大人主持公道，大人一怒之下，便把这群人都给关了起来。”
卫昭沉吟了一阵，方才道：“你们章大人没有管这件事，是因为怕麻烦？还是有别的原因？”
“自然是怕麻烦。大人您有所不知，平川府四周都是大山，山路不好走，进山极为不易。大人要是派人查案，就得捕快们进山拿人，来来回回，没个三五日是回不来的。
平川府过往商客多得很，天天都有人惹事，都等着大人处理呢。
尤其是今年，过往的商户比往年多了几倍。
听说都是去北面寻什么玲珑石的。
给商人们做主，那里面的门道可就多了。”
牢头这一番话说下来，卫昭便明白了。
章机不想耽误府衙中的人力，也不想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村民们的油水哪能跟商人比。
由于这群人过于执着，不得不将他们关起来。
不过也是奇怪，既然自家没有出事，这伙人为何要为亲戚强出头，把自己搭进去。
倒不是卫昭看不起这种行为。
而是关进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若是都为亲戚出头，也说不过去。
卫昭来到关押庄户人家的牢外。
也是待久了，略微适应了牢中气味，卫昭松开了捏着鼻子的手。
“我乃并州巡抚卫昭，你们因何被关，若有冤屈，可如实说来。”
一听眼前年轻人是巡抚大人，牢内几十双眼睛一齐望了过来。
无人开口。
巡抚乃是二品大员。
这么年轻的巡抚，怎么可能？
是不是章机派来套大家话的？
“您就是卫昭、卫大人？”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破沉默。
循声望去，卫昭在一个男人的腰间看到了个小脑袋瓜。
说话之人还是个孩子，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
这么多大人都不知道自己，一个孩子竟然知晓。
卫昭很是意外。
“我便是卫昭，你听说过我？”
小男孩靠在一个中年男子腰间，那男子警惕的看着卫昭，一只大手把男孩往自己身边拢。
得到确定的回答，小男孩忽然挣脱中年男子的打大手，从人缝中挤上前来。
“我听先生讲过卫大人的故事，先生说天下若是再多几个卫大人这样的人，我们的苦日子就算熬出头了。”
卫昭脸红了。
是谁说的话，自己可没这等本事。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惊蛰。”
“可是二十四节气的惊蛰？”
“正是。”
“你犯了什么罪被关进来的？”
惊蛰脸色一暗，“我没有犯任何罪，是那狗官章机不肯为我等主持公道，嫌我们不识好歹，把大家关了起来。”
“听说你们是为亲戚告状，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三沟湾来了一群恶人，把那里的村民都杀了，霸占了他们的宅院。”
卫昭顿时愣住了。
三沟湾大概是山中一处地名。
来了一群恶人，把里面的人都杀了。
什么人会突然杀死这许多人？
卫昭想了很多。
“惊蛰，那三沟湾可有你的亲戚？”
惊蛰摇了摇头。
“哦？可我听说你们是代亲戚鸣冤。”
“卫大人，三沟湾确实有他们的亲戚，不过并非我的亲戚。”
卫昭诧异道：“替三沟湾伸冤之人是你？”
惊蛰重重的点头。
卫昭震惊了。
惊蛰不过十二三岁，还是个孩子。
若是牢头所言属实，那个不肯妥协的人，便是他。
这些村民，似乎都支持惊蛰的决定。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