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乔牵着何言的小手，跟在何霆钧的身后，一块进入何大伯所住的二楼套房。
一进门，看到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和何大伯谈笑风生的官锦城，云乔整个人明显一愣。
她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官同志，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望我表姑、表姑父。”官锦城连忙站起身解释道，“秦同志，你们呢？”
“我们来看望大伯和大伯母。”何霆钧笑道：“真巧，原来我大伯母是官同志你的表姑。”
“是啊，真是太巧了。”官锦城也很意外，他没想到何霆钧的何，跟他远房表兄何建华的何是同一家的何。
两年前因为妻子秦丽丽的缘故，他跟云乔何霆钧夫妻俩见面吃了顿饭，那时的他，完全没有想到何霆钧竟会是他表姑婆家的侄子。
不过也是因为两家关系太远的缘故。
何霆钧的大伯母是他姨奶奶家的表姑，建国前就从汉城远嫁到了沪城。表姑和他的父亲是姨兄妹的关系，这样的亲戚关系对他父亲那一辈人来说还算亲近，但到了他这一辈，血缘关系就淡薄很多了。
若不是他因工作调动来到沪城，又在这边娶妻生子安了家，他和这位表姑的走动也不会太多。
“锦城，你和霆钧云乔他们认识？”大伯母罗蕙笑吟吟的走过来，好奇的问道。
官锦城嗯了一声，解释道：“表姑，秦同志和丽丽是好朋友，我们之前在一块吃过饭。”
“哎呦，那可真是太有缘了，云乔和丽丽她们这一双朋友竟然都嫁到咱们家来了，改天可得好好在一块吃个饭，聚一聚。”罗蕙笑着招呼众人坐下：“快坐快坐，既然大伙儿都是熟人，那就更不用拘束了。”
云乔牵着何言挨着何霆钧坐在一起，何熠被何霆钧抱在怀里。
官锦城就坐在两人的对面，何言翘着小脚，特别好奇地打量着官锦城。
小孩儿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黑溜溜的眼珠子亮晶晶的，漂亮的像个琉璃珠，官锦城看着就心生喜欢。
他抬手摸了摸何言的头顶，柔声逗她：“小朋友，叫叔叔。”
何言乖巧的喊了一声：“叔叔。”
官锦城开心的笑起来，问道：“那言言还记得叔叔吗？我们以前在一块吃过饭的。”
小孩儿的记忆力有限，以前的事情早就忘的光光了，何言自然想不起来自己一岁多跟谁吃过饭。
她歪了歪头，一脸茫然的盯着官锦城，摇摇头，奶声奶气的说道：“叔叔，对不起，我好像不太记得了。”
“哈哈不记得没关系，下次再见面要记得哟。”官锦城有被何言的小表情萌到，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他转头看向何霆钧，“你家闺女太可爱了。”
“喜欢闺女？”何霆钧问他。
官锦城点点头：：“喜欢。”
何霆钧说道：“喜欢就自己生一个。”
官锦城笑着说道：“已经有了，希望是个女儿。”
“哦。瞧我这记性。”云乔一拍脑门，说道：“前段日子丽丽还给我寄信说了来着，一转眼我就给忘了。”
“一孕傻三年，大伙都是这样的。”大伯母罗蕙笑着说道：“云乔，你家言言长得真快，两年前还被你们抱在怀里呢，现在看着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言言像她爸爸，从小个子就高。”
聊了一会儿，也没什么正事，时间不早，官锦城便起身准备告辞了。
罗蕙起身送他出去。
云乔看出何大伯似乎有话要跟何霆钧说，也主动牵着何言，跟大伯母罗蕙一块送官锦城出门，出来的时候，顺便将身后套房的门关上。
从二楼楼梯下来，大伯母被一个护工模样的人叫住，“罗姐，你能不能来一下？”
罗蕙停下脚步，问她：“怎么了？”
护工看了看周围，小声说道：“罗姐，楼上那位脾气有点怪的老太太又闹起来了，怎么劝都不听，非说有人要害他。你能不能帮我上去劝劝她？她喜欢您，只愿意听您的。”
罗蕙皱了皱眉，“行，我过去看看。”
说完，她对着云乔和官锦城歉意地笑了笑，“云乔，不好意思我这边有点事儿，麻烦你送一下锦城吧，我过去一下。”
“行。”
罗蕙跟着护工重新上楼，最后就只剩下云乔送官锦城出去。
跟不熟悉的男性走在一块是很尴尬的，云乔牵着何言的手，没话找话道：“官同志，丽丽最近怎么样？怀孕后胃口还好吗？”
云乔大约是两个月前收到的秦丽丽的来信，当时秦丽丽就在信上就说怀孕了。
算算日子，这段时间她刚好就处在孕反最厉害的时期。
官锦城一脸苦涩地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情况不是很乐观。她现在的反应特别强烈，家里有任何一点异味都受不了，闻到就想吐，而且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这不，才短短几天时间，整个人看着都瘦了一大圈！上个星期更糟糕，她在工作的时候突然就晕倒了，把大家都吓坏了。没办法，最后只能跟单位请了病假，让她在家里好好休养。”
云乔闻言，心里担忧的不得了，关切地问道：“是低血糖导致的晕倒吗？后来有没有去找大夫瞧瞧？这样一直不吃东西身体可受不了。”
官锦城无奈地又叹了一口气，回答道：“去看过了，的确是低血糖引起的。大夫还说她有点营养不良，所以给她输了两天的营养液。不过除此之外，大夫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只是嘱咐我们尽量想办法让她吃一些东西，再过一段时间，熬过这段孕反期就好了。”
云乔安慰官锦城道：“怀孕初期的妊娠反应确实很折磨人，目前也确实没什么好办法可以应对。你可多顺着她点，她要是有啥想吃的，你尽量满足她。不管怎么样，能让她多吃上一口是一口，毕竟只有吃进肚子里才能补充营养嘛。一直不吃东西，营养不良，对她的身体也是一种很大的消耗。”
官锦城连连点头，“嗯，我明白的。”
云乔说道：“过几天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去家里找丽丽说说话。”
“好。”官锦城笑道：“丽丽一直盼着和你见面呢。”
云乔将官锦城送到疗养院门口，挥手跟他说再见。
何言也很礼貌的跟他告别：“叔叔再见。”
“言言再见。”
官锦城笑着摸了摸何言的小脑袋，又跟云乔说了声再见，便转身离开了疗养院。
目送官锦城的背影离开，云乔牵着何言的手按照原路返回。
沿着楼梯上二楼，走到何大伯所在的套房，云乔见房门还关着，站在门口隐隐的能听见里面的谈话声还没有停止，便没有进去，牵着何言的手又转身又往外走去。
这个疗养院住的人都是高级干部，云乔怕打扰到别人，不敢乱走，所以只带着何言去楼下的小花园转了转。
疗养院里环境很好，小花园里绿树成荫，将毒辣的太阳遮挡在外面，两人待在凉荫地里，并不是特别热。
云乔和何言在小花园里待了半个小时左右，何霆钧终于跟何大伯谈完话，抱着何熠找了过来。
云乔不知道两人谈话的具体内容，但看着何霆钧发红的眼眶，也知道这次谈话的内容恐怕并不愉快。
何霆钧没有主动提及，云乔便没有多问，只沉默的握住他的手掌，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给他，也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离开疗养院之后，何霆钧的情绪一直不高，平时饭量很大的他，每顿也只吃很少的饭。
云乔问他，他只说，“胃口不好，吃不下。”
云乔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亲人重病，不久将要离开人世，任谁在这个时候都不会有胃口。
云乔抱了抱他，把何言吃剩下的半碗小馄饨推到他面前：“吃不下也要吃一点，不然你身体撑不住。”
何言也抱住何霆钧的胳膊，劝说道：“爸爸，你吃一点吧。这个小馄饨可好吃了！我专门给你留的半碗。”
“言言对爸爸这么好呀？那爸爸肯定要吃的。”
何霆钧不忍心让女儿失望，这才强提起心神，多吃了半碗馄饨。
夜里，何霆钰乘坐的火车抵达沪城，何霆钧半夜没睡，等在火车站，将他接到了招待所。
到了第二天午时刚过，何瑞霖和石珊夫妻俩也搭乘着飞机抵达沪城。
也是在这一天的下午，何霆钧和云乔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跟在何家长辈们的身后，让何言何熠姐弟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拜见他们的太爷爷。
何瑛和邹原也带着邹晨从长兴岛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除此之外，还有何大伯家和何小姑家的儿女孙辈。
怕打扰了老人家最后一程的安宁，所有人没有一窝蜂的涌进病房，而是按照年龄的长幼顺序，陆续往病房里去的，让每个人都能跟老爷子说说话。
轮到何霆钧他们一家四口的时候，何霆钧一进去，就跪在了老爷子的病床前。
云乔看着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的老人，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两年前老人家鼓励她考大学的话还历历在目，一转眼人就躺在病床上悄无声息的仿佛没有了气息。
世事真的太无常了。
云乔低头垂泪，何霆钧拉着何言和何熠的手，把孩子们的名字年龄说给老人家听。
“爷爷，这是言言，您两年前见过了。这是何熠，我家的老二，今年一岁半了，您还没有亲眼见过，今天特地带来让您瞧一瞧。”
“爷爷，我现在已是儿女双全了，媳妇也是两心相许的知心人，您可以安心的走了，不用再费心挂念我。”
只是简单的三两句话，何霆钧说完时眼里已经噙满了泪花。
云乔也道：“爷爷，您放心的走吧。以后我会好好陪着霆钧的，我们夫妻俩会携手相伴，走过一生。”
说完，她跟着何霆钧一块，跪下给老爷子磕了个头，何言和何熠虽懵懵懂懂，但也在父母的示意下，跪在老爷子的病床前，俯下身子给曾祖父磕了个头。
何霆钧低头将眼泪擦干，搀着云乔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扶起来，随后便抱着何熠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云乔也牵着何言的手紧随其后。
门外，同样哭的满眼通红的石珊拉住云乔的手，轻声说道：“云乔，接下来这边就没你们的事儿了，你们带着孩子回招待所吧。别冲撞了。”
云乔听懂了石珊话里的暗示，含泪点点头：“好的，妈，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石珊嗯了一声，“回去吧。”
云乔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发顶，提醒：“给爷爷奶奶再见。”
何言和何熠异口同声的说道，“爷爷奶奶再见。”
石珊勉强扯了扯唇，“嗯，孩子们再见。”
何霆钧跟老爷子感情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回去的路上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云乔见他不在状态，知道他惦记着医院的事，便劝他回去，自己带孩子回招待所。
何霆钧不放心，一直将云乔他们母子三人送回招待所房间，这才折返回医院。
他这一走，直到夜深人静才回来。
两个孩子都睡了，云乔没什么睡意，便坐在床沿上拿着蒲扇给两个孩子打扇，耐心的等着他回来。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钟的位置，云乔终于听见外面走廊上传来接二连三的脚步声。
脚步声不重，但在寂静的深夜里就显得格外明显了。
云乔猜是何霆钧回来了，她刚欲起身去开灯，才走到玄关处，房间的门便被何霆钧用钥匙从外面打开。
他进屋，关门后倾身将云乔妗妗抱住，下巴抵在她的肩膀，说：“不要开灯。”
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哭过的痕迹。
何霆钧一向是强势沉稳的，云乔从来没见过如此脆弱的他，一时间身体犹如被施了紧身咒一般，僵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试图给他一丝安慰。
黑暗中，高大的男人无声流泪。
“云乔，我爷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