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珩心知此时此刻绝不能动摇军心。
哪怕此战难打，哪怕毫无胜算，他也要稳住在场的人。
只听他淡淡道：“劳烦张大人将手下的士兵全部聚集在此。”
张广尧闻言，连忙催促身旁人去行动。
不多时，一支不到五百人的军队便全数集齐在院子里。
苏珩走出厅门，来到了院子，一一扫了过去，眉眼又拧巴了起来。
他一眼便知，他们就像一个个花架子，长得高大威猛，单是看看还挺能唬人的，但实则并没多少战力。
除此之外，他们连件像样的铠甲都没有，穿的只是寻常防卫的布甲。
再者因为他们鲜少上战场，缺少了凶悍之气。
士气不足，在战场上可是大忌！
若是对付不如他们的士兵，或者与他们旗鼓相当的士兵。
只要好生利用，还是可以取胜的。
若是要对付实力远在他们之上，比他们更为凶残悍勇的大绥士兵，恐怕无法取胜。
苏珩低头又想了一会，目光落在张敬身上：“府上有多少人手可用？”
张敬表情前所未有地凝重，往前走了几步，拱手回话：“府中仅有五十余人可用。”
晁超一听，便皱起眉来：“即便加上小侯爷府上的五十多人，也不过五百多人，怎么能打得过三千多人？”
夏程插了一嘴：“他们还有骑兵，哪怕能挡他们一会儿，这一会儿也没多久。”
张广尧毕竟是文官，对行军打仗之事不熟悉，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这些士兵连件衬手的兵器都没有，上战场不就只有被打的份？不知小侯爷打算怎么打？难不成真要一命换一命？”
众所周知，大绥最厉害的便是骑兵。
若是身手矫健的骑兵，他们能在马背上，一连斩杀好几十个步兵也不在话下。
用五百多人，且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士，别说去对抗来势汹汹的三千多人，光是对抗大绥的骑兵，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无异于螳臂当车……
在场的众人听见这些话语，纷纷垂下了头，为眼下的困局捏了一把汗。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偌大的厅堂突然响起了一阵令人沉静下来的声音。
“谁说我们没有兵器？”
在场人全都怔然地看向说话之人。
云翳渐散，月华乍现。
为数不多的点点光芒落在漆黑无边的角落，唤醒了沧桑残败的土地。
短暂的静谧，青年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见他看向张敬，一字一字吩咐：“去把府里的兵器全数搬出来。”
这些兵器是高飞从南方偷偷运回来的，除了大部分被运往了清涵关，剩下的全都藏在了这里。
它们是黑城的后备力量，是苏珩的未雨绸缪。
许知意听见这番话，也不禁愣了愣。
看向面前一箱接一箱泛着银光的兵器，心中感慨万千。
在场的一众公子哥儿全都瞠目结舌。
不仅有长枪、弓箭、大刀、长剑……甚至连防御的盾牌也有……
他们原以为自己和苏珩并无区别，直到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苏珩和他们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语。
他能轻轻松松搬出数箱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兵器来，而他们莫说兵器了，连旁的多余的东西也没备下。
张广尧双眼发亮，连忙跑至跟前，取出了一柄油光发亮的长枪，看了又看，当即大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找小侯爷果然没错！这下兵器有了，下一步该如何做？”
他看向苏珩。
只见面前蓝衣男子此刻神情冰冷，漆黑的双眸里，杀意渐渐凝聚。
默了一会，他道：“先派人去城门探探底，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告知。但是……这无异于羊入虎穴，稍有不察……”
还没等他说完，一阵异常坚定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我去！”夏程第一个走了出来，步履稳健，“城门的地形我全都了如指掌，没人比我更适合这个任务。”
他拍了拍坚硬如铁的胸膛：“侯爷放心，这个任务我一定能完成！”
哪怕此刻单枪匹马地执行这个任务，他亦觉得身后站着数十名兄弟。
他正在同他们一起战斗！
苏珩点头。
与多年前一样，对即将出征的战士，由衷地道一句：“平安归来。”
待夏程离去后，他看向张敬，凝重地吩咐：“带上护卫，挨家挨户地通知百姓们尽快找好藏身之处。”
“若有能力守卫黑城的，让他们来此。若是实在寻不到藏身之处的，也让他们来此。”
“起码沁园还能庇护他们一时半会……”
张敬领了命令，火急火燎地带上府里的护卫出发。
不一会儿，沁园便人头攒动。
不论男女老少、不论老弱病残……一波接一波地赶往院子里。
幸好，他当初买下的这个园子足够大，容纳几千人不是问题。
只是黑城的百姓少说也有几万人……若是大规模的撤离，势必引起大绥的注意。
一味躲避没用，必须主动出击才能救下更多人……
苏珩看向面前的一众黑影，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毅然决然地摆了摆手道。
“邝将军率兵杀敌仍未归来而大绥偷袭，如今黑城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兵力有限，若诸位儿郎中有愿意上阵杀敌的，请出列。”
低沉又肃杀的声音在这个人潮涌动的庭院里响了起来，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刃，直往人的心窝子划。
众人纷纷翘首看了过去，只见说话之人正是苏将军和滕将军的儿子。
思绪一下子飘得有些远。
一如当年，黑城身陷囹圄，苏将军和滕将军迎难而上。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终是力挽狂澜，于水火之中将黑城拯救了出来。
偏偏今日，它又再次面临生死危机。
只可惜，这一次没有苏将军，也没有滕将军，就连邝将军也不在，他们已经无人可依。
一时之间，整个庭院议论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率先踏出这一步。
反倒是跟随张广尧前来黑城的一众公子哥像是早已下定了决心似的。
罗杨第一个站了出来：“我乃大康儿郎，此战不能袖手旁观！”
紧接着晁超也跟着站了出来：“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每一个年轻儿郎，心里定然做过无数遍保家卫国的热血梦。
当有一天，这个梦境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他们身边。
他们亲眼目睹自己的国土被践踏、目睹自己的国人被欺辱……
终是做出了和梦里一样的抉择，无所畏惧地挺身而出。
这就是大康的儿郎！这就是人的血性！
黑城的百姓见此场景也都纷纷羞红了脸。
这些从汴都远道而来，在黑城也没待过多少时日。
平日里总是穿着一身锦衣华服招摇过市，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竟然能在第一时间站了出来，用自己的命去守卫黑城这么一个地方！
他们本可以不站出来，可他们偏偏站了出来！
而他们名正言顺的黑城人，此时此刻却畏畏缩缩，连脸也不敢露，算什么英雄好汉！
转瞬之间，越来越多的黑城百姓站了出来。
他们或许是铺子的东家、或许是富商大贾府里的小厮、或许是村子里头的佃户、亦或许是走街串巷的流浪乞丐……
但此刻，他们不论身份的高低贵贱、不论家产的贫富差距……
他们只是大康人，只是黑城的百姓，只是为家国而战的沧海一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