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拉米亚斯宅邸的会议室，我的身边才终于清静下来。我坐在长桌中段的主宾位上，几个似乎是拉米亚斯家主贴身助理的恶魔为我斟茶、端来茶点之后，在拉米亚斯家主的授意下也离开了房间。
“请允许我再次对您拨冗前来表示感激，魔王大人。”
偌大一张长桌上没什么摆饰，显得有些空荡。拉米亚斯家主坐的椅子应该是特制的，让娇小如她也能在与我相对面时露出上半身从容颔首。
“闲话少叙，”我仰靠在座椅之上，“我要的东西，你拿来了吧。”
“是的，我非常理解大人的顾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拉米亚斯家主用两根手指捏着一只拇指盖大小的玻璃瓶，里面陈放着少许深紫色的晶石碎屑。
我可以理解他们宝贝前任继承者的遗骨，但这小鼻嘎大点儿的瓶子能装多少啊。
“大人，请容许我向您谢罪。我以此事由暗示您亲自前来，依旧是出于我个魔的理由。”拉米亚斯家主诚恳地低垂着脑袋。
原来她有暗示过我吗，我打算亲自来完全是我自己的考虑。这样看来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可以理解拉米亚斯家主只拿出这么少骨灰的缘由了。
“既然您已经追查到这一步，我想我也不该继续视而不见、掩藏那些关键信息混淆您的判断，即便那是令我等羞于启齿的事情。”
？
我追查什么了。
我没有将我的疑惑表达出来，只是面无表情地等待着拉米亚斯家主的后文。只见拉米亚斯家主在胸前合掌，随即，五彩斑斓的黑色火花在她的胸口处骤然绽开。
这场面确实有些诡异，我的感受也相当违和。为什么我会认为那些黑色的、不断往外扩散又很快消逝的黑色碎屑是光，甚至觉得有点刺眼呢。
在我默认那是什么东西在燃烧后，那些轻微的噼啪声竟让我有些心惊。只是我没能从这一现象中感受到多少魔力的波动，产生的危机感也不过是毫无根据的第六感罢了。以防万一，我将魔力凝聚在手心，如果有威胁我会先张开屏障，确认威胁类型后再决定下一步动作。
“让您看到不堪的场面，请您原谅我的失礼，我绝无胁制您的意图。”我还以为拉米亚斯家主读条时没法说话呢，听语气居然似乎游刃有余，“身为拉米亚斯的‘祭器’，我只有以此等手段向您表现我族的’契约‘。”
怎么拉米亚斯家主每次都能发表这么大信息量的言论呢。
在她言语的暗示下，我也算有了猜测。从拉米亚斯家主心口窜出的奇异物质，或许就是他们整个家族封存于“契约”之内的灵魂碎片。譬如魔王城的契约，就是将那些仆从灵魂的一部分“存放”在石碑之内，而拉米亚斯家主自身就是他们家族契约的媒介和容器。
这有点恶趣味了吧，一块石头就能解决的事情，非得用自己的身体吗。
拉米亚斯家主这次没有读到我的内心，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的内心其实在吐槽她：“如您所见，这便是我力量的来源——通过’共享‘，从集群中获取的灵魂火种。”
按照拉米亚斯家主之前的风格，她自己会解释她觉得需要补充的信息，所以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等待她接下来的发言。
“与普遍使用的那些契约不同，我们——拉米亚斯的契约存在的意义，就是‘存续’。”拉米亚斯家主果然通晓我心，把我在意的部分展开详谈，“若非我身破碎，即便孩子们所拥有的灵魂遗失在外、不再完整，我都能将其寻回、令其复苏。”
“被吃掉的灵魂，你也能找回来？”我眯了眯眼。
“与我签订契约灵魂，除非我不复存在，皆不会被他者吞噬。”拉米亚斯家主睫毛扑闪，眼中似有一汪清泉，“而大人您，若有一天需要拉米亚斯的力量，请不必存有任何疑虑地‘吃掉’我即可。”
“那倒也不必。”
我是得有多饿，才会把这么些恶魔全部吃了。他们自己身为个体能为我做更多的事情，毕竟员工是给老板工作，而不是用来合成大西瓜。要是整个魔界只有我魔王在工作，我一定会质疑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
拉米亚斯家主面对我果断的拒绝，只是恬淡地微笑：“又或许，如果您需要这份链接拉米亚斯的契约，我会虔诚地感受这份与您结合的殊荣。”
开放的，直抒胸臆的。但这种事情也完全不需要好吧。
“说重点。”我不觉得拉米亚斯家主讳莫如深是这种东西，就私生活的取向来看，这些家伙多少有点寡廉鲜耻了。
“是，大人。”拉米亚斯家主正了正脸色，“如我先前所言，孩子们在我身上的灵魂的存灭取决于我自身，而那位……我的前任继承者，留在我这里的灵魂却在某天如老化的纸张般，倏然破碎，再难觅其痕迹。”
“而您寻到的尸骨所在，正是在灵魂逝去前一刻我感受到的方位。
“我深谙此事但凡公布，我等拉米亚斯的力量必定遭受质疑。我无意为我的乏力开脱，也有愧于您的认可和信任，但请您将所有惩戒加诸于我身；我承诺能使灵魂摆脱‘契约’的仅有一例，其他的孩子们并没有错。”
我没有一锤定音，依旧放松地靠在座椅上。拉米亚斯为我准备的这把椅子非常符合“魔体工学”，我坐着一点都不觉得累：“你自己已有答案，何必多此一举向我请罪。”
拉米亚斯家主轻轻苦笑着呼出一口气，略微倾下身子，右手按在心口，低垂头颅向我行礼：“感谢您，大人。”
聪明恶魔之间的交流不需要太多废话，我在掌握了我想要的情报后就离开了拉米亚斯公馆。
此行得到的信息有两条：拉米亚斯前任继承者的身份可疑，这份异常甚至能得出一个颇为大胆的结论；而拉米亚斯家主早有同样的猜测，并曾经做过一些尝试。拉米亚斯家主今天这番话，更像是表达了拉米亚斯的立场和态度。
那么，身为“盟友”的拉米亚斯，他们可以做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