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沉默了一下，艰难地开口解释：“功不唐捐就是……”
谁懂啊，自己跟别人解释自己的留言是什么意思，到底有多么尴尬！
一番简单的古文科普过后，钟离英点了点头：“就是说像玉石打磨一样磨练自己，最终努力不会白费的意思呗。”
老宋道：“不错，钟小子，老夫虽然看不透你，也不知道你目的如何，但老夫相信，以你为人，不会走上邪路。”
他顿了顿，再次拍了拍钟离英的肩膀。
“上次地宫之中，借你身体醒来的那个魔头，虽说肯定与你颇有渊源，但是他为人处世、心性性格却与你大相径庭，老夫并不相信他口中的‘你即是他，他即是你’。”
“想必你下定决心，要借助困龙台回到某个世界中去，也是为了查证此事吧。”
钟离英低下了头：“嗯。”
其实自从另一个“钟离英”在他的身体中醒来，钟离英原本支离破碎的记忆又苏醒了一部分。
他想起来这个世界中siri的底层签名——mR.Zhong，不是他爷爷钟宪秋，而是他自己。
这个世界，原本是为了容纳数字生命的“流放之地”，而且是未完成的版本。
自己没有记错的话，碧水宗浮岛下方的深渊都没有编写完成，跳下去的话，应该会出现穿模奇景。
如果他和卓绝当年跳的不是玄雷阁的悬崖，而是碧水宗的，也许钟离英会更早一点发现这个世界不同寻常的地方。
心中的一部分疑团得到了答案，然而更多的疑问却纷至沓来。
——自己明明旗帜鲜明地反对“数字生命”诞生，却为何要私下打造这个“流放之地”？
——如果自己是这个世界真正的造物主，又为何会被流放到此处？是谁流放了自己？自己又为什么会失忆？
——与自己一体双魂的另一个“钟离英”，到底是什么存在？真的是自己精神分裂下的另一个人格吗？还是如他所说，他是未来的自己？
——他口中未来的自己“会遭遇极为惨痛的事情”，又是指什么？
这一切的答案，留在这里都是无法找到的。
这也是钟离英下定决心要离开的原因。
虽然他也很担心，自己处于现实世界的肉体会不会已经火化被扬了……
在离开之前，他把自己身上的财产全部分给亲人朋友，就连电压力锅、超低温破壁机、信号屏蔽仪……等等电器他也留下了样品，逐一告知熟人使用方法……
不过不包售后，坏了就是坏了。
做好一切准备，和相熟的人最后见上一面，他就会挥一挥衣袖，静悄悄地离开这里，什么也不带走。
甚至，也包括卓绝。
自从认识到自己所处的世界、自己的生命状态后，钟离英就已经知道，他离开这个世界后，什么也无法带走。
就算卓绝愿意和他一起离开，脱离了这个世界的运算机制，她还会不会继续存在？
钟离英不敢赌。
老宋轻轻叹了口气：“你的心思，不光是老夫，卓丫头也一直看在眼里……不论你走到哪儿，她都会想方设法跟着你，你还不懂她一片苦心吗？”
钟离英一愣，他把目光投向卓绝。
卓绝安静地坐在一边，并不说话。
其实这几天卓绝确实一反常态、近乎执着地跟着他去任何地方，就连如厕她也会在门外不远处等候。
钟离英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她亲手捅了自己一剑，所以除了愧疚之外，还格外担心自己的身体。
没想到这是……怕自己不声不响，直接跑了？
老宋看着这俩人，轻咳一声：“老夫出去透透气，啊？”
这次没人拦着他老人家，老宋摇摇晃晃走出锻体室，呼吸一口没有恋爱酸臭味的新鲜空气，瞥一眼已经结出一丛丛青桃的桃树。
桃花再美，终归是要开过、落尽的，春去秋来，花落成果，或许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
室内，钟离英两人静静对视。
“卓姐，我……”
钟离英有些难以面对她的目光，曾经两人说好要一同奔赴新世界，然而如今世界的真相揭露在面前，他却无法履行曾经的誓言。
看着安静的卓绝，钟离英心中泛起一阵愧疚。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想着，要不，就不走了？
卓绝忽然开口，声音清凌凌的，带着些许锐利的冷意：“想好了吗？要不要走？”
她好像知道困扰着钟离英的是什么。
钟离英一时犹豫不决，难以回答。
如果留在这个世界里，身边还有那么多的好友，那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能和心爱的人一起叱咤风云，走遍天下，看尽美景，吃尽美食……
好像，也很不错？
卓绝淡淡道：“回去吧，不找到这一切的答案，你这辈子也不会安心。”
她长身而立，伸了个懒腰：“我只有一个要求。”
“卓姐……你说。”
卓绝回眸看他：“不要不告而别。”
钟离英心里又是一阵愧疚，他的确这样想过，与其要面临明知无法回头的别离，还不如自己悄悄离去。
但是如今被她揭破，钟离英也只能点了点头。
“还有。”
“嗯？”
“一起走吧，”卓绝微笑起来，眉眼一弯，凌厉气质顿时柔和许多，“我们说好的。”
钟离英惊诧地跳了起来：“卓姐！那不行！绝不行！”
卓绝挑眉：“哦？为什么？”
钟离英飞速思考该怎么和她解释“数字生命”这个概念。
卓绝已经先一步抢答：“因为我会消失，对不对？”
钟离英再次沉默。
卓绝走过来，轻轻抱住了他，脸颊与他相贴。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尤其是那个魔头的话……”
“那天我也看到了黄老板‘复活’的事情，我好像，渐渐明白了。”
“其实，我也好，黄老板他们也好，是不是都只是你们敲下来的一行字？”
她知道了！
钟离英急忙道：“卓姐，你千万别这么想！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你别这么想。”
卓绝微笑道：“你慌什么？我才不管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存在，是人也好、数字也好、其他的什么也好……”
“的确，我们可以因你们之手，或生或死，但是……我们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她顿了顿，认真地看着钟离英。
“比如这一次，我想选择和你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