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星星碎开的瞬间,插手这里的意志发出无声却恼怒的尖啸,刚才投入的一切都在光点似的巨大爆炸中飞快消弭,祂更深的想插手,想演化出斑斓的一切,五彩缤纷的生命,但最终祂得以流露而出的只有枯萎的骨骼。
勉强撑着一幅骨架的小鹿缩在河边喝水,水底是腐烂的烂泥,蛆虫在它的骨架间穿梭、掉落。
嬉笑打闹的孩童仰起脸,天真的看向外界,露出自己畸形的手指和四肢,形态古怪的像是墙上绞缠在一起的蜈蚣。
神父在田间和低贱的农民一起辛勤的劳动着,播种撒下万物的起源,撒下葱绿的种子,撒到最后没什么可洒了,他们就挖下自己的眼睛、砍断自己的手指,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直到快乐洋溢的脸也埋入土壤。
你看,生命的本质在于交融,杂交、融合,愿意或不愿意在生命面前都显得那样无足轻重,不是吗?我们赞美一切,歌颂所有生机勃勃。
腐烂的骨架也可以在河边翩翩起舞,孩童可以用自己扭曲的四肢效仿蜈蚣快速攀爬,土地会在来年长出无数同样勤奋的农民和神父……
多完美呀。
优点聚合在一起了。
无声的尖啸在反驳,祂意识到自己本就岌岌可危的权柄在往黑暗的地方不停滑落,但祂控制不住,如同流泻的水不会轻易逆流。
……祂决定这些之后再说了,只要祂能赢,祂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挨个梳理自己混乱的权柄和附着其上的特性。
祂首先,要抢走大地的概念,祂还可以用这个修补祂破破烂烂的权柄,覆盖无足轻重的地方,祂已经占有了大地的一部分……只需要再获得剩下的那些。
青年帮祂解决了那些难缠的幽蓝色,所以卡姆闻斯的那部分不再需要扣留在那里镇压,所以祂可以违反所有神明的共识,可以付诸行动去实现祂的觊觎——这是属于祂的东西,祂早就惦念着,但这部分权柄被人拿走了,祂要抢回来。
还有北帝国的这些,战争之神当然会阻止他,可是这些权柄总被人惦记着,留也留不住,大地的权柄快要拼凑成功了,给谁都是给,为什么不能给祂?
祂许诺了无偿提供的粮食,毕竟这世界上有无数可以在冰天雪地里生存并开花结果的生命,就算没有,祂还可以去包容一切的世界海里捞,只要祂赢了……只要祂能赢。
但这些都没有意义,因为碎金色的流光正在融化反复出现的一切,直到青年终于忍无可忍的停手。
空气中混杂着馥郁的花香和难闻的腐烂气息,纪评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会把刚刚吃完的东西吐出来。
……反胃到他不想再凝神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光点黑点粉点绿点了。
他短暂停手了,战争没有。始终不曾真正动手的那位将这一信号误解成了不满,无奈下场,绵延的战火很快染上交缠在一起的生命,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拨弄着地上的蚂蚁,鼓舞它们彼此争斗。
大地有足够的养分供养这一切,因为它才从砖瓦建筑、从活着的、会呼吸的东西那里汲取过。
活着的、呼吸的东西还在安眠呢。
这是一场盛大的梦境。
本该所有人都在安眠,在浑浑噩噩中不清醒的度过这一切,只有个别灵性出挑的可以记住只言片语,但为什么、偏偏,有一个最受神明宠爱的孩子消失了、断联了呢?
那里还残存着文字与知识的痕迹。
可文字与知识之神很久没有回应过任何祷告了,代祂回应一切的那个也早已沉睡,因为受到了死亡权柄上一任主人的报复——这报复源于现在某个看似平静淡然的青年的挑拨。
青年和文字与知识之神的唯一代言人闹掰了?或许吧,他造就了莱尔的沉眠。
青年和这位代言人关系很好?也或许吧,他间接造就了代言人不必被怀疑、不必掺和进这场无妄之灾的事实。
命运嬉笑着、嘲弄着,带着满心怒意,决定让梦境、让祂的同类们明白何为“命运无常”。
祂肆意涂抹、修改,祂要切西贝尔真的变成一片流淌着无数恶意污秽的废墟,要这里同卡姆闻斯联盟国的边界一样从此成为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放逐地,祂也要始终不肯动真格、只顾挑起战火的那位同类亲自下场。
祂还要激怒群星。
祂挑衅群星的高傲,驳斥群星的“无所不能”,驳斥群星的“不需要信仰”,驳斥群星的“不需要回报”。
这挑衅足够显眼,纪评从一堆呓语中捕捉到了这些最嚣张的……呓语不曾以语言表达所思所想,但情绪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扩散开,传染出这份“肆意”。
纪评想了想,不知道这是谁,但有点太刺耳,如果反驳的话是不是会一直刺耳下去?饶了他吧,他的脑袋已经够疼了,他最终妥协地表示:“……您说得对。”
这是对无常命运的最大嘲笑。
祂涂抹、修改、颠覆。
别人承认这涂抹、修改、颠覆。
但篡改后的命运没能反映到真实的现实中,因为这还是一场被控制的梦。
现实承认命运存在,而梦不承认,它只听凭它的主人,但梦境何以如此稳固?
谎言在弥漫,在化作缥缈的花香。
藏在无数呓语背后的轻柔言语被命运翻出来,它缱绻、温柔、多情,像一场永远不会背叛的爱情。
祂在说谎。
爱情总和谎言相伴。
而祂欺软怕硬。因为柔软的花朵需要保护,因为爱情需要别人的配合和滋润,因为这一切的基础都是不说真心话,所以祂接纳谎言,谎言接纳祂。
祂甜言蜜语的说:“我会帮您。因为恨群星。”
祂继续甜言蜜语的说,像陷入爱情、于是用词反复无常的天真少女:“我也会帮您。因为……我是那么……那么的深爱群星。”
祂还在甜言蜜语:“这当然不是一场梦。这是……我深爱着您的,现实。”
祂用反向的谎言奠定了梦境的基调,所有存在都在心照不宣的维持着这场梦境,因为谁都不想波及自己的信徒,哪怕主战场是切西贝尔,直到命运也入场,入场了又如何呢?
你可以随心所欲的颠覆,因为你获得了梦境主人的认可。
你也可以随心所欲的玩闹,因为没谁会和梦中的一切较真。
你还可以尝试颠覆这场梦境,如果你足够有能耐的话。
命运没再做出尝试了,祂冷静下来了,因为祂捕捉到了自己深爱孩子的一点讯息……在海上。可祂的信徒不在海上,没人能为祂带来祂深爱的孩子。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快被刺耳尖叫弄疯了的纪评主动提议:“……海神教会有个执事,叫克洛诺斯·海。”
脑袋真的很痛。
耳朵也很烦。
如果不是因为觉得这位不知名的呓语代表的存在很难缠不能连累别人,他一定会倾情推荐有钱且钱多的路易斯。
耳边终于清净了一点,最刺耳的忽而安静下来了,但也只有一点,因为其他的呓语还在密密切切,很惹人烦。
……
遥远的海上,在破烂小木船上飘啊飘的西塔连咳了好几声,几乎要咳的眼角带泪,惹来他“哥哥”阵阵不解的注视。
今日是个晴天,没什么风雨,但木船左摇右晃,扶着小木船慢悠悠飘的巨大鲸鱼在海面上露出尾鳍一角,流畅的线条在水下若隐若现,它看起来有二十个西塔那么大。
总之,赞美海神?
托首席再三教导的福,真理高塔里的个个都很识时务。
西塔咳完了,心里替某位可怜的执事哀叹一声,而后主动沟通。
“纪评先生,”他说,“我们应该是,达成一致了,对吧?”
大地之母的权柄也很烦人的,埋在地底下,既要小心护着祂那些眷属啊信徒啊别死了好好活着,又要定期清理幽蓝色,不然这些颜色也会被大地影响,慢慢成长长大,成为大地的孩子。
……那就太可怕了,对吧?
真要这样,这一世代恐怕也要灭了。
大地随处都在呢,海上也有啊,承载着海水的也是大地。
“我们才接触过……”
才接触过,才短暂的达成共识,他还为了共识去被迫拆了教会存放污秽的储藏室呢。
西塔躺在破烂的小木船上,注视着天上的星星。他忽而有点能理解为什么莱尔、纪评都喜欢装作普通人和别人相处了,因为他现在真有点想念玛丽夫人和科则先生——这对他名义上的父母。
当然,这些想念没有任何意义,可毕竟很罕见,只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占据了很少的一部分,所以偶然出现的时候就会显得很难以忽视、值得珍惜。
但现在,他得提起心神,谨慎的和那位很不好相处的纪评先生好好沟通——对,不好相处。但假如他是个普通人,这里的不好相处也可以写为平易近人。
真遗憾,他不是。
“也没有真伤到……玛瑙。”
西塔其实有点不太能接受这个名字,一方面,他觉得这个名字起的确实很切题,点出了污秽生物最值得人忌惮的地方——八只红宝石似的眼睛,而眼睛是群星的象征。
另一方面,他又难免觉得这个名字草率,就像是给桌子取名划痕、给椅子取名坐下那样……怎么能给虔诚的信徒取这个名字呢?
算了,不是他豢养的生物,他选择言归正传。
“您不是这么想的吗?收拢大地的权柄势必要和生命对上,那不如主动挑起纷乱,诱导对方出手,让对方以为自己拥有很多帮手,但其实一个也没有。”
战争会妥协,因为祂才在不久前的无声交涉中达成共识——你能让世界海主动带走污秽,那就胜过只会许诺的生命之神。
至于爱情……“柔弱”的花朵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学会审时度势。
“您看,一个都没有出事,生命狠狠吃了个亏,您的……朋友也好好的,您也获得了想要的,皆大欢喜,我赞美您的无所不能。”
纪评:……
你赞美的好敷衍、好没有依据且没有道理。
他沉默着注视着眼前凝聚在一起的黑色字体——是的,呓语生怕他没能发现,主动跑到他面前,通过传染开的情绪看,呓语大概是这么想的:如果我不这样做,你就会顺理成章的忽视我,因为你一直这样。
对此,纪评很想反驳:他没有这样想过。
只是呓语真的太多了,他很难回应每一条。
他还很想说,他太冤枉了,他其实没料到是这个发展。他还以为自家要一打多,甚至在考虑如果搞崩了怎么收场、怎么跑路。
现在反驳有用吗?
好像没有什么用了。
纪评疲倦的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