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温莎在颇有耐心的闲扯,这边泽西卡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吃东西。他先咬了口面包,然后不太熟练的摆弄了下筷子,夹了块肉片入口。
艳红的辣椒放的很足,辣的人掉眼泪。米卡公国内几乎见不到辣椒,哪怕愿意出高价也买不到,所以理论上这锅东西的来历相当蹊跷,只是在座的几位没几个人关心这些,倒让准备好借口的纪评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关心的给泽西卡推一杯清水:“吃慢点。”
小孩子最好还是不喝酒吧?纪评虽知泽西卡不能按普通人家的孩子看待,但还是略犹豫的把小银杯拿远了一点。总觉得对孩子喝酒不管不顾很内疚。
他看见泽西卡没有很强的抵触意愿,稍稍放下心来,又看向安塔夫人,温声道:“它们可能不太好看。如果您不适应的话,或许可以尝尝这些水果派,是温莎小姐做的。”
安塔的心思根本不在吃食上,尽管面前的东西看起来其实很令人有胃口,也很让人感到新奇,比如红艳艳的汤汁和强刺激性的气味。
她勉强笑了笑,用小刀切开水果派,叉起一小块,心里还在想上午的事情。她上午去教会找了塔迈神父。
神父接见她时的态度很自然,就好像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还邀请她一起去阅读神史,她当然婉拒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询问那天的细节,可都被神父一一推拒。
她于是又想探问其他人的下落,她也是有好姐妹的,是其他贵族的夫人小姐,她们经常会在一个晴朗的下午邀约一场美妙的下午茶。
安塔现在想想,仍会觉得当时自己太胆大。
可是神父依然推拒了。
于是她忍不住想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性,就像是贵族间无声无息的处理掉奴隶那样,只是理智令她没有质问出声。
安塔在离开教会后立刻就想去拜访自己那些要好的姐妹,却始终没见到哪怕一个,不妙的想法在心里越放越大,她难以避免的想到了青年和约书亚。
青年怎么可能不知道约书亚在哪里。只是故意让她去问教会,让她看明白看清楚,教会确实,从没准备过庇佑信徒。
又或许对战争教会而言,只有北帝国的居民才是他们最该重视的信徒,其余的,都只是可以用来压榨财富的附属。
这显然不是能正大光明宣之于口的想法。
安塔咬紧嘴唇,保密和担忧两种砝码在她心里的天平不断加码,来回拉扯……如果她下次再来问,还来得及吗?
她为什么直到今天上午去教会才想到别人的安危,是因为之前对教会还抱有一丝不该有的期待?
……
温莎坐在那里,觉得此行最大的收获就是她居然品尝到了一位伟大存在亲手做的吃食。
——尽管能不能吃存疑。
类似出处的“食物”或多或少都会带有一点污秽,再不然也会带有制作者的一些影响,但她面前这份好像用的都是普通的食材……
好吧,她承认她只是不想尝试,红艳艳的汤水总让人联想到血水,让人情不自禁的怀疑会不会在翻滚着的菜肴底部翻出来一点不太妙的东西。
虽然她知道这不可能。
青年一直保持着人类的生活习惯,这点毋庸置疑。
眼角余光瞄了眼不知道在纠结什么的安塔,温莎笑吟吟开口:“我上一次品尝到类似的美食还是在朵图靳帝国。博亚特吉公爵特意开辟了一片田地用来种植林椒,这些东西添加入菜时的风味辛辣,开花时也很漂亮。”
林椒明明是生命教会搞出来的东西,明明种植难度并不高,明明应该推广公开用以改善信徒的生活……最后却成为了贵族的私藏和争取权益的工具。
“算是某种节约吧,”温莎语气略带一点嘲讽,“毕竟相较于只能观赏的花类,至少林椒结出来的果实价值不菲。”
纪评权当听不见她语气里的细微嘲讽,把自己准备好的借口搬出来:“您喜欢吗?这还是我上次离开帝国时收到的礼物。听说叫林椒,是一种名贵的香料。”
温莎歪了歪头,语气忽而为难起来:“总觉得给您送礼物的人很多,我很发愁的,您有非常喜欢的东西吗?”
纪评一顿,把问题推了回去:“您突然说这个,我也很为难。”
能不能好好吃顿饭了。
纪评感到心累。
“那你喜欢林椒吗?”温莎突然抛弃了敬语,“生命教会的牧师们经常指点农民耕种,教导他们最合适的耕种方式,所以收获的果实也往往是最甜美的。林椒也是这样,其他地方种的,总不如朵图靳帝国的。”
她像是觉得惋惜:“可惜类似林椒之类的,价格总是很昂贵。也许等哪天生命教会财政吃紧了才会愿意公开售卖?”
她又微笑:“我开玩笑的,教会当然永远不会有这一天,除非爆发战争。”
工匠倏地抬起头。
最热爱战争的无非是北帝国,最常产生摩擦的是北帝国和它附近的安陶宛帝国,倘若哪天战火绵延到朵图靳帝国了,那要么是另外两个已经打起来,要么就是它们练联手了。
这简直是在试探纪评先生对战争的态度。
为什么?
工匠劝自己沉下心来,又认认真真把今天的所有事情过了一遍。他在早上见到披着温莎身份的第十席,对方看似是要拉拢她推翻首席,偏偏提出的替代人选又是和首席走的较近的纪评先生。
而后他在泽西卡那里确认了一些基本信息,达成一致,直到他和泽西卡回来……温莎嘴里确实没什么实话。
她或许是真的对首席不满,也或许是真的劝说了好几位抱有相同不满的十二席之一……但温莎比谁都清楚这件事情已经难以阻止,所以干脆另辟蹊径。
温莎柔声道:“我不太喜欢战争,会死很多人。”
战争会死很多值得成为信徒的平民,如果我们难以在“是否要祈祷某位存在降临”的事情上达成一致,那不如让祂就算降临了也没有信仰的土壤。
泽西卡读出这层意思,默默把头低下去。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真难以相信这么激进的威胁居然会是第十席提出来的,这是不是也能从侧面说明,纪评先生暗中做的事情远比他想象中多,以至于素来求稳、行事柔软的温莎会如此急迫。
他小心看了眼纪评,只看见对方慢悠悠拿起面包撕成小片,看见对方弯出一个微笑:“嗯,我也不喜欢。”
青年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只要他不喜欢……这件事就不可能发生,甚至不值得牵动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