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凉真的把那天许诺的去看小山放到了心上,在辛苦同领导争取,苦思冥想保证安全的方案的时候,总会有同事好奇的问她干嘛这么固执。
其实去博物馆、去图书馆、去小花园的时候,孩子们就很开心了,完全没必要再带他们去爬山跑一趟,既容易出事不说,孩子们还可能累的很难组织起来,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对此,夏凉只笑一笑说,这是她和孩子们的约定。
一个月后的一次周末,她终于成功争取到了这个机会。那个时候夏天已经过去了,秋天刚刚抬了个头,晴天的时候气温还是很高,阴天的时候又稍显凉快,不同的天气温差很大。
她做了万全的准备,然后才向孩子们宣布,周末会有一项去爬山的活动。
像是被点燃的烟花那样,孩子们欢呼起来,喜悦声足以感染原本不是很理解这一决策的田倩,她无奈摇了摇头,出声安抚孩子们的激动情绪,让孩子们保持安静,夏凉老师还有话要说。
夏凉介绍注意事项时视线粗略扫过每个孩子,最后在纪评身上停了两秒。
她抿唇微笑,纪评也在一息的停顿后回应了一个有些生涩的笑容,像是一个只有彼此知道的、心照不宣的秘密。
……夏凉老师和班上的许多孩子都有这样类似的秘密。
有些是孩子间的小矛盾,比如小红和小明发生了冲突又不愿意低头,最后小红准备了和解的礼物让夏凉带过去又不许夏凉说是自己做的,也有些是家境原因,像是突如其来父母双亡的孩子哭着和她描述从前幸福美满的种种细节,然后扑在她怀里许愿,又像是帮孩子保守他们喜欢xxx的爱好,拉勾绝不外传……
独一无二的秘密能轻易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面对缺爱的孩子时这招尤其适用,夏凉想,纪评一定能在这个福利院待上很久很久,不会再像之前一样,频繁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调走。
然后,她会在福利院工作很久,一直陪着这些孩子们,看着他们成长的越来越好。
……
爬山那天,大巴车停在了山脚。
是个阴天,温度不高,山间的风吹拂过来时还算是凉爽,夏凉在心里过了一遍预案,又和带着的小朋友们强调了要保证安全的种种细节,然后才满心忐忑的上山。
理论上来说,山上其实不会有什么危险,这座山不高,很小,相比于巍峨的巨山来说,它甚至只像个小土包,但这也足够孩子们兴奋了,哪怕他们知道他们只会爬到山腰。
纪评被人拉去看蝴蝶了。
不知名的蝴蝶温顺停在叶间,雪白的翅膀聚拢在一起,只在边沿有一点灰色的纹路。
他耷拉着眉眼,看上去有些蔫蔫的,被身边孩子的热情逼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略苍白的嘴唇上弯出一个不大的弧度。
于是很快有孩子担心,小大人似的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你还好吗?你是不是不舒服呀?我去问问妈妈吧?妈妈呢?”
“有点晕车,”纪评轻描淡写把这个话题带过,“蝴蝶飞走了。”
他并不好奇蝴蝶,自然也不会去追逐,但任哪个追逐的孩子回头,都只会迎上他的视线,觉得他只是不舒服,所以没能跟上来。
夏凉观察了片刻,犹豫几秒,上前道:“累了吗?”
纪评安静的摇了摇头。
他抬头迎向夏老师的眼睛,那双浅棕色的瞳孔里有他,有成堆嬉戏的孩子,也有他背后的花花草草。
他又问:“夏老师,还有多久能爬完?”
“快了,”夏凉把水打开递给他,“昨天有一批新捐的书,我在里面发现了初中的历史课本,猜测你可能会感兴趣,就先给你留下来了,等回去给你。”
“夏老师喜欢历史吗?”
“读史使人明智,”并不喜欢历史的夏凉选择绕过这个问题,以免打击到孩子的兴趣爱好,“它可以让人学习到很多,避免我们再犯先人犯过的错误。”
他们说话的功夫,日光从乌云边沿泄出来,像是堤坝拦不住的潮水,几分钟的功夫就爬满了半边山崖。
金色的。
纪评眯了眯眼,仰头去看太阳,才看了没几秒,旁边的夏凉就连忙伸手去挡。
“不能这样的,直视太阳容易让眼睛受伤,”夏凉叹了口气,“你眼睛里都是泪水了,阿评,我……”
纪评打断她:“夏老师,我想回去了。”
眼睛有一点不舒服。
他说:“我累了。”
夏凉于是被轻易转移了注意力:“应该快了……车约的是下午四点半,还有……”
“妈妈!”
有孩子快乐的跑过来。
“我抓到这个了!妈妈你看!”
……
纪评目送着夏凉被人拉走,然后慢慢垂下视线。
他永远不会和夏凉,和任何人说。
说那天在博物馆的火灾里,他看见了一个怎样的、恐怖的庞然大物,说那天夏凉老师碰到了这怪物的腕足一角,说那时淌着涎水的口齿就和人类柔弱的皮肤近在咫尺。
说祭祀仙神,祭祀山川,说历史里藏着无人知晓的梦魇,说真实的、不真实的都会被洪流掩盖,像是涨潮的海水推翻看似宏伟的沙子城堡,轻易如人类踩死蚂蚁。
说福利院的长廊里藏着一个纠缠人的讨厌东西,说那天晚上他返回去睡觉的时候其实还是没有沉入梦乡,说他就听着滴答滴答的水声,看似闭着眼睛实则清醒的等到了天明。
他还不会说。
说山峦真的是有呼吸的。
他感受到了,一起一伏的绵延山脉在哭泣在诉说,在祈求着谁的拯救,在憎恨这永看不到尽头的剥削,憎恨所有蓬勃呼吸着的生命。
他只能说。
“夏老师。我想回去了,我累了。”
……
(本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