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高塔是个很松散的组织,大家因着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聚在一起,彼此认同又互相驳斥,就像是些清高自傲却不得不抱团取暖的贫苦学者。
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都隐约明白别人在做什么、追求什么,认可也好,反对也罢,但除非在同一件事上相遇,否则很少会出手干涉。
温莎低了低视线,轻声说:“首席在尝试唤醒一位不该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他为此用尽了手段,比如在各大教会内安插人,比如奢侈的用纯粹灵性做祭品,再比如搜集各类文献试图拼凑出什么更有效的仪式。”
或许教会有所察觉吧,但真理高塔里的疯子太多,世上不停寻死、尝试唤醒各类奇形怪状存在的人也太多,教会根本难以面面俱到。
时间在不停歇的往前走,把很多东西远远的甩在身后,可那些东西终究没有消失,随时都可能被谁发掘出来,只是成功的太少,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现在尝试发掘这些东西的是真理高塔的首席。他有足够的资源和足够的时间,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一个结果,他还能承受失败的后果,不会轻易死掉。
真遗憾。
温莎偶尔会思考,为什么首席处处招摇却很难被解决掉,最后得出结论:果然还是其他人太废物了。
“你有没有想过,”温莎道,“不是所有存在都像现在教会信仰的神明那样克制。有些存在光是无意识的移动都能摧毁一整个帝国,我和你都经历过上一个世代的灭亡,我以为你对此感触深刻。”
她微微一顿,然后换了副语气,语气忽而真诚起来,态度交替的突兀又明显,既像是演技不精有所纰漏,又像是故意的引起人的反感或警惕。
“卡西,你的女儿就死于这些,她当时还很小,是还会喜欢小物品、小玩具的年纪。你不记得了吗。不,你应该记得吧,毕竟你现在很喜欢孩子。”
工匠的呼吸粗重起来,像是在压抑愤怒:“优瑟尔琳,收声,你再说下去,我不介意为真理高塔换一位第十席。”
温莎,或者说优瑟尔琳淡淡笑了:“你当然可以这样说,反正我不擅长战斗。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首席要做的事情,成功率很高,以至于他还有闲心去注意其他事情。”
“他会怎么和你说?我想想,他会告诉你,在曾经的,遥远的不可考察具体时间的某个世代,有一种失落的信仰名为群星,然后你会帮他留意、确认,看看谁在继承这种信仰。”
优瑟尔琳道。
“你一开始没觉得这有什么,你只觉得你是在报答,多了解一点,也能更确认自己能做什么。然后,你会意识到首席别有用意,开始察觉到不对,比如,为什么首席要在意这些?”
工匠冷冷道:“我从未这样想过。”
优瑟尔琳笑着道:“因为我是编的,骗你的呀,只是想听你多说几句话。我说了,亲爱的卡西,我很想念你。”
优瑟尔琳的“想念”约等于随口胡扯,不具备任何实质意义,因为她对每个人都这么说。
工匠终于忍无可忍:“优瑟尔琳。”
他又叫了一遍这个名字。分布在周围的盆栽植株以极快的速度炸开,又被无形的力量拦住,在一圈极小的范围内平稳落地。
优瑟尔琳抬手捂住自己半边脸:“它们还没意识呢,虚弱又无辜,是我才养的品种,何必动它们,我会心疼的。还是说……你觉得我靠它们才能在你面前维持住形体?”
……其实挺疼的。
爱神也曾经被描述为爱与鲜花之神,祂赐予信徒永不凋谢的花和爱情,鼓励人们大胆的追寻。优瑟尔琳慢慢垂下眼睛,粗糙蠕动着的半边脸摩擦着她细嫩的手心。
她抬眼,松开手,若无其事微笑:“卡西,如果是你的话,我想,应该没关系。”
漂亮的外表和漂亮的颜色都要用柔软的鲜花做伪装,哪怕这是别人的脸,也总归得仔细呵护,就像是呵护一朵刚从枝上剪下来、即将插进花瓶里的花。
……唯有美丽能获得信赖和支持。
女孩子裸露在外的半张脸上爬着奇形怪状的虫子和蜘蛛,偶有几只掉落在她手腕上、衣上,然后在几息后微微抽搐,失去呼吸。
优瑟尔琳牵起半只唇角,柔和地微笑,语气像是惋惜:“腐烂的东西容易引来令人厌恶的飞虫,可惜,花期总是很难长久。”
她微微出神,又道:“我以前曾经给人送过一些花。现在仔细想了想,这些花也没多少幸存了。”
工匠偏开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请你阻止首席,”边沿的面皮蠕动着延伸,直至和另一半完美接合,优瑟尔琳慢慢的,微笑着说,“他现在就在这附近,因为听说纯粹灵性会出现。”
“我们不需要做太多。”
之前试探过一次,她知道工匠的态度有多抵触,文字与知识之神像是一柄足以斩杀所有野心和不安分的刀。
所以优瑟尔琳又退了一步。
“控制住首席,让他安安分分的在真理高塔安享晚年,这就是我的所有诉求。”
工匠沉默不语。
优瑟尔琳轻声道:“倘若你不愿意接受,我只求你问一问那位先生。想一想你曾见过的那些孩子吧……首席这些年换了许多身份,他真的快要成功了,我不信你毫无察觉。”
工匠站起身:“你需要给我一个你这么做的理由。”
“嗯……”优瑟尔琳仍然坐在那里,她抬头仰视着工匠,闻言面颊出现一抹红晕,娇美动人,“因为我有个喜欢的人呢……他是个很脆弱的人。”
“其他人呢,”工匠道,“其他人也支持你?”
“啊……”优瑟尔琳又笑了,“因为我睡过觉——虽然很想和你这么说。不过,其实是因为他们不想‘低调’,既然不想,那就把提出规定的那个,处理掉。”
“我给你思考的时间,”优瑟尔琳推过来一张单薄的纸,“不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