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这是个美好的早晨。
安塔夫人从柔软的床榻上醒来,半闭着眼睛任由贴身女仆服侍她穿戴。柔顺的长发被梳好盘起,插上漂亮的花。
管家在此刻敲响了门。
并不是他有意打扰,而是众所周知,安塔夫人早晨的心情最好,故而也不容易发怒,最适合听一些不太妙的东西……比如说提高税收。
据说昨天温莎尔修女才特意来与安塔夫人聊过这个,想必夫人心中有所准备,不会太生气。管家抱着这样的念头,把抄录有修改税收详则的苎麻纸递上去,一边小心观察安塔夫人神色,一边道:“温莎尔修女正在外面等您。”
修女来的时间太巧,巧到管家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不必面对安塔夫人的怒火,事实也确如他所料,安塔夫人甚至顾不上品尝鲜美的浓汤,捏着苎麻纸就要出去见人。
女仆手忙脚乱的在为她整理衣摆,可惜夫人已然等不及,询问了管家地点后便要赶过去。当然,夫人表面上还是体面的:“怎么能让温莎尔修女等候这么久,你们应该早点和我说。”
管家连声称是,目送夫人走远后才收回视线。一样艰难的工作完成,他松了口气,才转过身,忽而觉得哪里不太对。
插在花瓶里的鲜花娇艳欲滴,馥郁的香气弥漫开……这是一株幽蓝色的玫瑰,稀有倒是稀有,可惜并非夫人最爱的红色,若非夫人方才注意力全在税收问题上,恐怕当场就要发怒了。
“怎么如此莽撞,这是谁送的花?送花的人呢?”管家真有点生气了,“还不快换掉!回头让夫人见了,非骂你们一顿不可。”
女仆犹豫:“可是……是拉卡斯特大公身边的男仆送来的,说是玫瑰花颜色特别,送来给夫人也瞧瞧新鲜。我们实在是……不敢违背。”
管家一滞。
尽管很多人都对贵族不满,可拉卡斯特大公终究还是公国实质意义上的掌权者,他令人送来的东西……管家只能冷声:“我怎么不知道?”
拉卡斯特大公居然会给他治下的子民送东西?这听起来真是太不可靠了,就像是出了名吝啬的安塔夫人会大方无偿为难民提供住所那样令人震惊。
另一个小声说:“您那时在招待温莎尔修女,我们不敢打扰您,而且男仆盯的紧,一定要我们插进了花瓶再走。他还送了泡水的干花,幽蓝色,收起来了,只是不知道夫人喜不喜欢,方才还未与夫人说。”
就算说了,一心只有税收比率提高的安塔夫人恐怕也无心关注。
话说到这份上,不可能作假,管家头疼的又看了眼那枝玫瑰:“放到角落吧,再选红色的另插一瓶,安置在显眼的角落。”
依照礼节,还需要准备礼物以感谢大公的慷慨,同时表达自己对玫瑰花的赞美之情,要忙的事物平白无故又多了一件,管家叹了口气,准备等安塔夫人与温莎尔修女聊完后再询问。
泡水的干花已经被女仆拿了过来,多到装满了一整个玻璃瓶,管家扫了眼,觉得夫人应当不会喜欢,于是道:“等会儿我和夫人说,这个也先收起来。”
有人轻声笑道:“泡一杯吧。”
这声音极轻极浅,管家敏锐回头,入目却只有半开的窗户,晨光迤逦,窗外是花匠们精心侍弄的繁花团簇,再收回视线,女仆还在等他的指示。
似乎没有人说话,那声音也很陌生,错觉吗?
管家奇怪的想,目光转向那瓶已经被拿远的干花,忽而出声:“等一下。既然是拉卡斯特大公令人送来的,你们就拿一点泡好,端出来招待客人。”
这主意改变的突然,女仆下意识道:“您刚才还说要收起来。”
“也许温莎尔修女和夫人会喜欢呢?”管家不欲多说,冷下神色,“行了,快去。”
女仆不敢再反驳,喏喏应是。
……
干花并不难泡,倒入热水,不必等候多久,褶皱便已开始步步舒展开,幽蓝色的干花泡出来的水也是幽蓝色的,柔顺的花瓣在其间沉浮。
敲门送过去时,安塔夫人已经没有早上离开时那么生气了,女仆微松了口气,轻声道:“夫人,这是拉卡斯特大公遣人送来的,管家令我泡了送给您和修女。”
半透明的玻璃折射出瑰丽色彩,温莎尔缓缓笑道:“真是漂亮的颜色,玫瑰吗?我还是第一次见,真不知要培养出这样的颜色需要耗费多少心力……真想见见那位花匠先生呢。”
拉卡斯特大公送的?作为提高税收比率的歉礼吗?天真的可怜,安塔夫人怎么可能会开心呢,只会进一步认为大公奢侈,提升的税收全用去了私人开销吧。
温莎尔满意看到安塔夫人眼里的惊艳变成怒意,柔声笑道:“想必是您为公国做出的贡献被大公看见了……”
她后半句来不及说了,安塔夫人已怒道:“他若当真看见了,就不该提高税收!亏他还是前任大公的继承人,一点都没有继承到他父亲的宽和!”
眼看着安塔要越说越气,温莎尔出声安抚:“幽蓝色罕见,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送也送过来了,不如尝尝?也许会有馥郁的花香呢。”
幽蓝色的花瓣飘在水里,温莎尔莫名觉得有些不适,略一停顿,抬起眼,却见安塔夫人已然抿了一口。
她于是跟着喝了一口,入口仿佛鲜花盛开,清甜的余韵在唇齿间弥漫,回味略略发涩,出乎意料的好喝。
安塔终于消气,深呼吸了下,恳切道:“您一定要转告主教,税收比率实在是太高了,我并非不愿意支持公国的建设,可实在是……实在是无力缴纳,您也看到了,女仆们的工资,庭院的打点,哪一样都省不得,若总这样下去,怕不是没几月我就要搬出三十七号街了!”
温莎尔适时做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安抚道:“主教也很痛心,我会转告他的,您放心。”
其实女仆们裁了也没关系吧。
温莎尔微笑着扫了眼待客的地方,精致的摆件、出自名家之手的画像,看起来都不便宜,远超税收增加的数额呢。
也许是修女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安塔误以为温莎尔喜欢,也跟着抬眼看过去,小心道:“您喜欢吗?正巧有一幅,您看最中间那个,是恩奇先生的力作,战争之神眷顾祂的信徒,祂庇佑下的战争从无败绩!我想这或许更适合送到教会,本想亲自送过去的,可惜前段时间太忙了。”
她道:“不如让女仆包好,稍后我和您一起送过去?但愿您不会觉得太晚。”
温莎尔笑道:“好啊,多谢您,愿战争之神庇佑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