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米休越走越心慌。
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告知他: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的话,你就要死了。而且会痛苦万分,品尝濒临极限的死亡。
四下望望,阳光从半破的墙沿斜斜照进来,攀上半弯腰的树,沿着错落的枝叶洒下一片阴影,人心惶惶,没有人说话,只有恐慌一个接一个的传染。
伊米休控制住捂住心口的冲动,只觉得心脏跳动的越发厉害,仿佛有谁在注视着他,阴暗的追随感如影随形,他恍恍惚惚间,竟想穿透胸口剖出自己跳动的心脏。
不……不,清醒一点,伊米休,你好好想想,你还能找谁求救?不……为什么要求救?伊米休,生命的尽头在于死亡,这是来自神明的、最美丽的赐予,你应当感恩戴德,虔诚接受。
……
树叶在微风里不甚安稳的摇晃,路易斯捡起已经有明显裂纹的镜子,缓慢抬起眼睛,视线里是黑红色的雾气不安分的翻涌着,仿佛有什么东西糜烂开,散发出枯败的气味……他低下头,捂住疯狂跳动的心脏。
小塔:“(☉_☉)”
它还一无所觉,只渐渐焦急起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是又到了?也不对啊,我算了算,一年一次,应该还差一个月?还是说……”
它瞬间想起来自己做的小动作,以为是这个诱发的提前,立刻心虚起来:“???????????呜呜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会补偿你的,我们去找纪评先生吧?我本体在他那里……我知道的,他离这里不远,往……”
工匠:“闭嘴。”
工匠甚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样子,绝大多数时候,在小塔的记忆里,工匠的形象都能和木头划上等号。
于是描摹书页的线条一颤,小塔下意识停下来,不敢再说,只剩下路易斯艰难道:“不怪你。”
他甚至扯出来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素来挺直的脊背佝偻下去,缩水严重的小腿再难以承担身体的重量,风钻入空荡荡的衣角,路易斯抓住工匠,喃喃道:“去找……”
视线里翻腾的黑红色雾气飘飘荡荡,遮蔽了小巷街道之上的一切,眼前一片血色,耳边一阵嗡鸣,路易斯勉强提起心神,细细思索着还有谁能救他。
他不愿为教会效力,也不想接受谁的邀请,那么,剩下唯一的选择几乎昭然若揭……可纪评先生不会来的。
伟大存在的仁慈是有限度的,不会有闲心一而再再而三的怜悯弱小,更何况前不久名义上归属他的死神信徒还冒犯了纪评先生,他还没有储放好纪评先生的物品……
那他,还应该用什么作为代价?
工匠已从路易斯的状态里隐约猜到了问题所在,毫不犹豫取出刚才用木匣子盛放的白花,那花静静躺在匣子里,仍清丽如旧,在工匠的低语里蜿蜒生出硕大的叶。绿叶迎着黑红色的雾气凝成石质,挡住了石叶下的人。
……公平交易。
木匠“啪嗒”一声扣上木匣子,略有点可惜的看了眼白花,然后才对状态好了些的路易斯道:“你撑不了多久。”
路易斯当然知道。
他从来都不是死神的虔信徒,只是抓住了力所能及的所有机会,才一步步爬到今日……如果他天生一幅纯粹灵性,或许不必如此辛苦。所有神明都会认下纯粹灵性的信徒,哪怕只是表面虔诚。
但他不是。
他甚至不喜欢死亡,比如说,他不喜欢灭口,所以在他的原计划里,他也从没想过要杀纯粹灵性母子,再比如说,他不喜欢利益为先漠视生命,所以……受他名下船只庇佑的商人,总能平安归家。
好在即便如此,他也总有能力兼得。
黑红色的雾气已粘稠的近乎实质,垂下来几丝几缕缓侵入低空,小塔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书页的哗啦啦翻动之声不绝于耳,它再次急成了一锅沸腾的粥:“不行,我不是本体,查不了所有资料……”
路易斯:“你在世界海出生,不会出事。”
世界海的孩子,真正意义上的高位格生命……路易斯咳出血红色的碎块,感到疼痛和寒冷,恍恍惚惚间,想到了纪评先生。
他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纪评先生的时候还以为对方是哪位隐居在安斯特的伟大存在……这并不罕见。教会很难忍受不稳定因素长时间与普通人混居,偶尔的低梯队他们还能忍,但到了高梯队的地步,即便默许,也会想尽办法掌握对方行踪。
也许纪评先生就是因此搬去了安斯特,在纪评先生于安斯特住下后,教会仍有意关注乃至于求和,所以才会送去林椒,送各种东西,希望纪评先生可以为教会做事……这同样不罕见。
教会开的条件历来优渥,只希望高梯队存在尽量不伤害普通人、不损伤教会利益,愿意和教会合作……仅此而已。
再后来,路易斯以为纪评先生是哪位神明的眷属……又或者,干脆就是遥远世代之前的,一些罕为人知的存在,这听起来同样没什么大问题。
现在,路易斯对小塔说:“去找你的本体吧。你在外面折了,本体一样会受到影响。”
于是粘稠的雾气丝丝缕缕的垂下来,渐渐腐蚀石制的叶子,工匠沉默须臾,终于略有点疑惑地询问路易斯:“你以前明明可以直接找你的祖父,受他的教导,走他的路。”
是啊,像这些神秘的、有别于常人的力量,普通的平民一无所知,偶尔侥幸了解的,想获得,也要竭尽全力……但路易斯明明不必。
身为一位大人物的后代,身为那种存在的祖孙,他明明应该是一帆风顺,说一声想要,便会有人为他铺好路,亲自送到他面前。
“哈……”年轻的面庞已经渐渐苍老成沟壑交错的样子,路易斯低声笑着,干涩的喉咙在吐息间残破带血,“咳……他是不是我祖父,他心里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