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仔细一想……索斯德爷爷也很可疑。这位老人在安斯特定居多年,很少外出,也很少接触教会。纪评更是从未听老人向他介绍过、传唱过哪位神明的信仰……这是很不合理的,如果索斯德爷爷信仰命运之神的话。
更何况莱尔还和索斯德爷爷关系亲近,这可以说是都承继尼古拉斯血脉,也可以理解成彼此都出身真理高塔。
索斯德察觉到了纪评的注视,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正要开口,听见纪评询问:“您信仰的是命运之神?”
纪评熟知各大教会的代表物,也因此确信他没有在索斯德爷爷家中见过任何有关命运之神的东西,当然,海神的也没有,所以他一直以为索斯德爷爷是位罕见的无信者。
但是……
对照莱尔当时说的话,不是教会直属、不对神明忠心耿耿,如果索斯德爷爷信仰命运之神,那这好像同样符合?不会吧……
纪评勉强维持微笑:“此前从未听您提起过。”
青年仍然是温和带笑的样子,索斯德却心头一凛,他听出来这语气里的略微审视,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他开始紧急复盘自己这段时间的行踪,无非是在真理高塔小住,然后被命运教会叫来朵图靳,又和工匠见面,获知纪评先生在这里于是登门拜访……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索斯德有点茫然,也有点紧张,摸不准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谨慎道:“信仰命运之神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l……你知道的,我以前是在尼古拉斯家族长大的,沾了一点浅信仰,只是社交需要。”
他差点又要用敬称了。面对一位学识远胜过自己的存在,要保持坦然其实是有点难的,奈何纪评先生不止一次强调过不必用敬称,他也只能逼着自己改掉这个习惯。
手上的蜂蜜酒有点凉了,索斯德边说边回想,道:“后来成婚后搬到了席曼王国,那段时间……”
原本是在斟酌着想原因,但提起往事,索斯德一时间还真有点唏嘘:“发生了很多事,我父母去世了,很多事情堆下来……我信仰的神明并未眷顾我。”
索斯德的语气平平淡淡,似乎并不带任何悲伤,纪评却忽而觉得自己真该死啊,乱七八糟的怀疑别人,戳到别人伤口了都不知道。
他知道索斯德爷爷出身落魄贵族,猜测这中间想必有过一段颠簸不顺的往事,也就善解人意的从未打探过,却没想到会在今天不小心碰到了这段过往。
纪评眼看着索斯德还有继续要往下说的意思,连忙打断了老人家,尝试转移话题:“都过去了,至少您现在有一位很出色的弟子。”
雅优格尔就坐在对面,上好的丝绸昭示着少年必然崇高的教会地位,只是纪评不熟悉命运教会结构划分,难以一眼得出准确判断。
……所以在命运教会的高层神职人员面前提浅信仰、提宗教创伤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索斯德微怔,也笑道:“确实,都过去了。”
他忽而觉得自己好笑,纪评先生历经过的岁月远胜于他,送走的友人亲人想必也不止一位,却依然能保持住温和宽容的态度,待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从容不迫。
而他未能学到纪评先生分毫不说,竟还在这里感慨,倒像是几岁的孩子故作成熟的同成年人哭诉压力,委实好笑。
他把视线转向雅优格尔,看向这位纪评先生刚刚称赞过出色的新弟子,觉得自己应当是该开心的,却不知为何心下有点烦闷。
雅优格尔察言观色,及时站起身,姿态是无可挑剔的礼貌恭顺:“老师,您中午要留在这里吗?我去向侍者交代一下您的喜好。”
索斯德自无不可的点了点头,放下蜂蜜酒。松木桌上的花瓶中插着本就娇艳欲滴的鲜花,偏这花又经侍者精心搭配过色彩,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纪评留意到索斯德视线停了一瞬,心想鲜花确实是个安抚人情绪的好东西,于是笑吟吟道:“这儿的侍者每天都会更换新的花朵,可惜我不会写诗,无法称赞它们的美丽。”
这是肺腑之言,纪评翻找着各类书籍,尝试速成文学底蕴的时候总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选吟游诗人,痛苦程度简直不亚于他昔年备考期末。
索斯德微微一怔,继而摇头一笑:“很多作品都会或多或少提及鲜花,赋予它们美丽的定义,但没有称赞,美丽依然存在。”
不会写诗?大概是纪评先生谦虚了。
他虽并不喜爱这种华而不实的文学作品,却也不认为纪评先生会写不出来,正要继续开口的时候忽而一顿,又把这句话在心底磨了一遍。
“……我听说,最近王城来了位吟游诗人?”
若不是纪评先生素日里实在温和,索斯德是绝不敢这样询问的,他微微低下头,斟酌着道:“我听雅优格尔提及,那位诗人因案子遭了污蔑,又靠才学折服了在场所有人才得以脱身。”
光听前半句纪评还没反应过来,现在一听后半句愣了又愣。才学?折服?说谁?
他有想过教会可能会关注,但没想到这事还能传到索斯德耳朵里,一时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尴尬,含糊其辞:“有所耳闻。”
要他跟着夸自己,他有点办不到。
索斯德觉得自己好像悟了自己做错在哪了,也悟了纪评先生之前略带审视目光的原因,连忙表忠心:“有人记载了那位诗人的话,我也读过,我想那真是华丽的词藻,早晚能名扬整个帝国,所有人都会喜欢的。”
纪评先生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如果纪评先生的目标是朵图靳帝国,他会竭尽全力协助诗人达成目的。
纪评忍不住咳了一声:“关于这个,我也在警署送来的资料里读过有关的记载……”
索斯德爷爷这夸的也太猛了,虽然知道要顺着老人,但纪评还是下意识想辩驳几句:“成名的吟游诗人有很多值得阅读的佳作流传于世,而这位……只是词藻堆砌,需要时间积淀。”
难得见纪评先生评价如此犀利,索斯德一边感慨纪评先生对追随者上心,一边又有点感同身受,因为他对待弟子也是如此……希望弟子越来越好,于是总能挑出刺。
他忽而想起来离开不久的雅优格尔,这是个优秀的孩子,是首席亲自给他挑的,也像是比照他喜好养的,目前来看,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索斯德放下蜂蜜酒,笑道:“你说的对,不过,听说那位诗人还很年轻,想必以后进步的空间也很大。”
他大概明白纪评先生的意思了,满意,但又不是特别满意,所以眼下的事情算个历练,不需要别人插手或者帮忙,能办成什么样全靠诗人自己。
索斯德放下这件事,转而犹豫着切入别的事情:“听说贝贝塔伯爵生前收藏有不少孤本……”
他还未说完,纪评已经了然,道:“钥匙收藏在管家那里,要问他方不方便开门,不过,我想您或许不会对那些孤本感兴趣……贝贝塔伯爵是位很幽默的绅士,也是位很虔诚的信徒,非常喜欢小说和福音书。”
索斯德笑着道:“是的,贝贝塔伯爵的虔诚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