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评轻松翻过最后一道墙。
他手上提着管家打包好的面包,夜色已深,平民居住的灰巷七拐八转的,街道很狭窄,幽暗的角落遍地都是,好在白日逛了会儿,他勉强能认清该往哪儿走。
暗沉的黑夜里,又有只自带光照的小蝴蝶飞到他眼前,绕了几圈,像是在示意纪评跟着它走。纪评很不想跟着它走,奈何走了几步发现自己和它好像顺路。
纪评心想就当是多了个会跳会动的小蜡烛照路。
他顺利找到了学校,现在还没开课,修女在门口做登记,不同岁数的人安置到不同的房间,房间里摆了没靠背的椅子,也没桌子。
他选了角落的位置坐下,蝴蝶跟着落下来,坐在他前面的中年人移了下椅子的方向,自来熟的和他攀谈:“你是第一次来?”
中年人用的是通用语,腔调柔和拉长,像是每个字的语调都经过仔细斟酌,透着股很令人舒服的韵味。
纪评视线扫过中年人干净洁白的手指,微微一笑:“嗯。”
中年人笑着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神父会在课上解读圣典,并且会带领大家祷告,今晚难得有空,我就来了,你呢?”
纪评道:“想识字。”
“我看你不像是没受过教育的样子呢,”中年人道,“这里教的东西来来回回其实也就那几个,最多是认些通用的,神父不会教更多。”
只通安斯特语言和通用语的纪评心想那他也没办法,邪神牌新手礼包只提供了这两种语言,而且他主要目的倒也不是来识字。
他保持微笑:“有学习的机会就已经很好了。”
中年人感慨道:“要是所有人都这样想就好了。我有个不太听话的后辈,很厌恶学习,家里给他请了不少老师,可惜都被他气走了。”
修女更换了角落里快要燃尽的蜡烛,笑着朝纪评和中年人点头致意,分别递上一本圣典,语气柔和:“主教让我送给两位的,祝你们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纪评扫见中年人价值不菲的宝石胸针,深觉自己沾了面前这位的光,他向修女道谢:“谢谢。”
中年人的视线移到安静停驻的蝴蝶身上,笑着道:“我很少近距离接触白蝶,难得见白蝶如此亲人,通常只有教会里的神父能讨它欢心。”
纪评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了,正要说话,忽而有个孩子从门口风风火火跑进来,人还未至声先响,高兴道:“爷爷!”
孩子穿着华贵的衣裳,身后跟着神情紧张的仆人,一看就知道是哪家精心养着的少爷,本不该是纪评认识的人,但这声音有点熟悉。
等人走近,纪评看清小少爷的脸,是泽西卡,路易斯的私生子。
上一秒还在疯狂脑补各种猜测的纪评对这一变故始料未及,跑进来的小泽西卡看起来比他还震惊,高兴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张了张嘴,弱弱道:“纪……纪评先生。”
纪评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中年人仍然微笑,他伸手把泽西卡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偏头示意跟在后面的男仆保持安静,才客客气气对纪评道:“抱歉,他很喜欢我,失礼了。”
“这孩子有些难教,始终没能遇上合适的老师,”中年人疼爱地揉了揉泽西卡的脑袋,微笑道:“泽西卡是个好孩子,只是流落在外吃了许多苦,有些任性是理所当然的,那些老师不理解他,我却很心疼他,一直想为他再找一位老师。”
泽西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小声道:“爷爷,我觉得……我可能……不需要老师。我不想学习,更何况那些老师还没我厉害呢。”
中年人恍若未觉,仍然是平和的,轻声细语的样子:“还没和您自我介绍,我是贝尔冾·易林尔斯,路易斯的父亲,很高兴认识您,纪评先生。”
纪评一言难尽的和他握了握手:“我猜到您可能是贵族,但没猜到您是易林尔斯家族的公爵阁下。”
公爵阁下理应日理万机,怎么会有功夫跑来灰巷里上这种微不足道的课程。
贝尔冾公爵笑着道:“我也没想到您会如此平易近人,希望您可以谅解我的冒犯。”
纪评:“……您言重了。”
平易近人的修饰词可不该用在平民身上,这倒像是公爵认为他是什么大人物……问题是他能是什么大人物。
旁边扑闪着翅膀的蝴蝶停上他的肩膀,面前公爵的语调不疾不徐:“说来惭愧,路易斯与皇室的公主殿下已然定下婚约却还在外风流,甚至出格的带了泽西卡回来。皇室对此很不满,但我始终认为,大人的过失不该让孩子来承担,我仍希望泽西卡可以得到良好的教导。”
他微笑道:“我今晨拜访了教会,本意是想送泽西卡去教会学习,很幸运的是,主教接待了我,告知我神的使者青睐之处,便是神明亲自择定的老师。”
公爵的视线移向白蝶又很快看向纪评,轻声道:“或许这里不适合谈话,我应该选一个您有空的时间登门拜访,不知您现在住在哪里?”
哦,原来是这个大人物。
纪评无言扫了眼白蝶,心想真不如丢给玛瑙处理掉算了,道:“我不是生命之神的信徒,也许白蝶只是找了地方短暂停歇。而且,我并没有担任过老师之类的角色,会辜负您的期待。”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公爵感到遗憾,讲课的神父走到房间的最前方,他适时结束了谈话:“您是一位谦逊的学者。我不打扰您上课了,期待您回心转意。”
等候在房间外的非凡者时刻待命,房间里的公爵微微松了松心神。
他确实是循着教会的指示而来,只是没想到这指示的终点会是纪评。一位舒温夫人亲自请来王城的侦探,借口是要查最近悬而未解的大案子。
这是表面上的借口,内在的原因公爵并不关心,他只是将情报递给了自己的父亲,也确从父亲那里得到了答复。
真理高塔的第五席。
青年光看表面仿佛阅历尚浅,可惜公爵并不觉得青年真如表面般年轻,青年能位列十二席,只怕做他祖父的祖父都绰绰有余。
他并不关心对方来朵图靳帝国是为了什么,神秘世界的一切都与他的利益不冲突,更何况真理高塔的目的一直都很好猜,对于这些将知识和真理奉为一切的学者而言,他们从不在意政权的更迭。
这也算个好消息,公爵想,假使纪评先生点头应允,真理高塔的学者一定是位很优秀的老师,答应了就一定能将泽西卡教导好。
泽西卡的出身决定了他不可能承继易林尔斯的绝大多数财富,甚至还可能被爱女心切的皇帝陛下吩咐人暗杀,但如果能得十二席照拂,想必也会有个好结果。
原本他想还将泽西卡送去他父亲身边教导,奈何泽西卡死活不愿意。挺奇怪的,他的父亲西西伊农明明是位很得孩子欢心的长辈,偏偏泽西卡不喜欢。
……
易林尔斯家族的公爵并没有等到课程结束,中途歉意向纪评点了点头便带着泽西卡离开了。
纪评也有点听不下去,他本来想的是听些有关教会历史的介绍,结果神父用的是朵图靳帝国的语言而非通用语。他没考虑到语言的问题,纵然身边有玛瑙同步传译,但翻译和真正听课显然不能混为一谈。
他扫了眼后门,公爵刚刚离开,那里正虚虚掩着……嘶,要不回去睡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