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轻轻摇晃,是马车到了地方,纪评下了马车,挥手向索伦告别,在门口目送着马车远去后才回身开门,从衣袋摸出一只残缺的蜘蛛来。
这只蜘蛛大概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被衣袋里的玛瑙用触手缠绕紧实,几乎要消化完毕了,残缺的一半身子微微抽搐,长着绒毛的漆黑节肢扭曲成诡异的弧度。
这是玛瑙在索伦身上抓到的,是索伦异常的原因。当然,索伦并未察觉,他那时还沉浸在怨怼海神教会的情绪里,却恰恰是太怨怼了,反而容易让人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指尖的蜘蛛动了动,是小蜘蛛努力扒住纪评的皮肤,哀求和痛苦的情绪顺着这小小的触碰传过来,不浓烈,但让人难以忽视。
……显然,这可怜的半只蜘蛛还没死透。
纪评垂首,指尖温柔抚了抚蜘蛛以示安抚,然后认真看了看,记住蜘蛛的特征,比如绒毛、黑色节肢、红黄相间的躯体等,彻底记完后就把蜘蛛丢给了玛瑙加餐。
玛瑙发出了不满的抗议,觉得这东西糟糕透顶,并不想尝试,但也只是抗议了几句,触手拨弄了会儿,还是吃掉了。
蜘蛛……
纪评沾了点桌上水杯里的水,在桌上画了真理高塔的符号,符号在绘成的瞬间由虚化实,洁白纸张翻过一页,瞬间出现一行字:[你现在在哪儿?]
纪评微诧。
这行字的末尾标明了身份:首席。
是莱尔。原来还可以交流吗,纪评一边思忖,一边沾了沾水,问:[怎么了]
[我祖孙,就是路易斯,他要结婚了,我想给你送封请柬,不知道送哪儿。顺便一提……小塔找我哭诉过好几次了,它说你不信任它,总画那位的代称来压制它的意志,它总会因此被迫断联。]
纪评无言又倒了点水,回绝了请柬和邀请,然后继续写上了邪神的名讳,眼前的一切都如雾气般散开,半透明的虚幻书页沉沉浮浮,露出纪评熟悉的呆板言论:[请在下方写出您的需求。]
需求当然是查蜘蛛,纪评斟酌着浓缩要求,提炼问题,从书页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舒温夫人。
这是断联后的单机小塔呈现出的某件往事,真理高塔第八席曾在离开朵图靳帝国皇宫后一度性情大变,痴迷舒温夫人,为此不惜屡次出卖真理高塔,只求舒温夫人片刻垂爱。
第八席死后,他的尸体变成无数蜘蛛四散逃命。
故事到此结束,如果抹去邪神名讳的话应当可以得到更可靠更详细的答复……其实还有些警惕真理高塔的纪评犹豫须臾,抬手抹去名讳,重新书写。
他问了海神教会的索伦。纸页在面前轻微颤了颤,很快展开了一行简单至极的描述:命运之神的眷属,相关资料未知。
啊?
纪评盯着这行字大为震撼,几乎要觉得这行字在哄自己了,他沾了点水,再度写上邪神名讳,然后问了问这里有没有车站。
安斯特没有车站,盛行海上贸易的地方自然也以海路为主,出海是最常见的长途旅行方式,早些时候,索斯德爷爷一家旅游去纳斯就是坐的客船。船票昂贵,购买起来也很困难,但据说服务很好。
当然,除了海路,纪评也在报纸上读到过,说是仁慈的神明庇护无知弱小的信徒,愿意为信徒提供长途交通的帮助,教会则得蒙神恩,负责相关的建设……总之就是一句话,所有有利于平民的事情都是神明的庇佑。
国家在这过程中销声匿迹。很多平民知道所在区域神父、修女甚至主教的名字,但不会知道贵族、皇室的称谓。只有当公告栏上写的东西触及他们利益了,他们才可能会去关注名字,咒骂几句。
纪评一目十行扫完断联小塔给出的东西,很快确认了方向,反手抹去所有水渍,带上玛瑙出了门。
命运教会送的恩礼解了燃眉之急,厚度适中的信封里有600明朵,相当于2833布恩,这算是笔巨款了,买张票应当不成问题。
巨款在手,他奢侈雇了马车。
……
售卖票的窗口那里是出乎意料的清净,一个人都没有,值日的修女捧着一本圣典,正借着阳光在虔诚地研读,她腕间系了枚银制的铃铛,抬手晃动时却不见响。
“您来买票?”修女闻声抬起头,露出一个平和的微笑,“最终目的地是朵图靳帝国王城,售价500明朵。”
纪评被这价格震撼到了,万万没想到刚到手还没捂热的巨款就又要付出去了,只好像突然懂了为什么窗口没人的原因,出口询问:“只能去朵图靳帝国吗?”
“是的。”修女笑容不改。
这有点超出纪评的心里预期,他揉了揉眉心,暗叹自己还是经验不足,高估了这里的交通能力,正要和修女约时间付钱的时候,一道温柔的声音叫住了他。
是舒温夫人。
美丽的夫人下了马车,款步走近,轻声道:“格丽芬夫人告知我,您会在这里停留三天,怎么今天就要走了呢?是觉得这里没有安斯特繁华吗?”
纪评:“只是路过这里。”
修女认出来那双粉紫色的眼睛,礼貌行了礼:“舒温夫人,您好。”
“嗯,漂亮的孩子,”舒温笑吟吟侧过头看了修女一眼,柔声道,“我要和这位先生聊会儿,可以请您回避一下吗?”
聊什么东西还要人回避?
纪评只能庆幸玛瑙就在衣袋里,自己不会出什么事,他目送着修女离开,决定先发制人:“我和您应当……没有什么值得长聊的话题?”
“真是令人伤心的推脱,”舒温夫人微笑,“我是想感谢您呢。”
纪评:“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听说您曾经在安斯特是个侦探?”
“……算是,”如果找猫找狗和招摇撞骗的算命都算侦探的话,那这样说也没错,纪评抬了抬眼睛,道,“我想,这应该不重要。”
“怎么会呢,”舒温夫人微笑道,“实不相瞒,我是奉皇帝陛下的意思,来这里查探教会神职人员贪污问题的。”
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话,教会内部自有一套完整的审查机制,不须舒温夫人亲自出面,即便没有教会,也还有朵图靳帝国的检察院。
但舒温夫人总不能当着纪评的面和他说,我是来监视你的。这句话太失礼了,不是帝国鼎鼎有名的舒温夫人该有的水准。
她温柔注视着眼前的青年,试图从那幅万年不改的神情里读出什么东西,可惜一无所获,只能遗憾作罢,笑着道出自己编好的说辞:“教会神父布什克,勾结平民格丽芬,以租房为诱饵,专门欺骗来这里的外乡人。”
“房间里的蜡烛经过了特殊处理,会让人感到头晕目眩,并噩梦连绵,之后布什克就会登门说是死灵缠身,需要前去教会捐赠并虔诚向神明祷告才能摆脱。当然,捐赠的钱一大半都会进布什克和格丽芬的口袋。”
这并不是谎话,蜡烛确实有问题,布什克为一己之私,借死灵杀人谋求占卜材料,这不违反命运教会的教义,最多只是违反了帝国律法。
可律法管的是普通人。
舒温夫人弯弯唇角,轻声道:“他还同时贪污了教会款项,今日得以查明,我当然应当感谢您。”
纪评大致理了理。总结就是以低价诱惑路人,再用蜡烛制造噩梦,最后假借神明名义行骗。
听起来很有道理,只要有利益就会有人铤而走险,问题是这胆子是不是有点大,这可是真实有神明存在的地方!
而且这件事肯定和“污秽”有关系啊……舒温夫人这一套说辞干净利落撇清了关系,倒像是事情水落石出后,教会刊登在报纸上或公开在公告栏上以安抚平民的说辞。
纪评道:“您真是一位兼具美貌与智慧的夫人,您的敏锐令人心惊,但我还是有些不解,我想,身为受害者的我似乎并没有为您提供什么帮助。”
“不,”舒温夫人笑着道,“您太谦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