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镜子和白雪公主都送给了我美丽的王后。
有关于她的流言和指控已经沸反盈天,却没有一个人敢提出要我更换王后,原因很简单,大主教始终支持这位远嫁而来的公主。
当然,这些都和我无关。
我开始将所有政务都推给主教,开始频繁出现于各种宴会当中,向小姐夫人们邀舞,肆意谈论着时政话题,盲目夸耀着自己的伟大和多智。
一位国王就该这样,不理会所有事情,不做任何决定,只关心享乐与舞蹈,在乎宴会上迷人的女伴和杯盏碰撞的轻响。
就这样,一段时间后,月亮再次眷顾了我。
在美丽的银月女神说话之前,我向祂抱怨,抱怨我的王后丑陋不堪,抱怨我的大臣们聒噪愚蠢,抱怨主教事事插手,抱怨今晚宴会上的美酒不够香甜。
银月女神温柔安慰了我,我趁机向祂提出了王后丑陋恶毒,希望更换王后的诉求,遭到了祂的驳回。
于是我又说,主教处处和我作对,存心不让我好过,对神明的信仰也丝毫不虔诚,希望可以换个主教,再次遭到了祂婉转的驳回。
我接着说,希望加大奴隶的数量,将那些贱民都找个由头送去进行无休止的劳作,以求更甜美的酒和食物,这又遭到了祂的驳回。
后来,银月女神再没找过我了,我沉醉在宴会当中,笑纳所有送上门的好意,听说大主教坚持维护着王后的地位,认为白雪公主需要抚养她长大的母亲。
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想,有个人会知道答案。
可惜,等我再次见到那个人时,距离第一次相遇已经足有二十年了。二十年发生了很多,比如说我美丽的王后凄惨死去,我漂亮的女儿外嫁别国。
我两鬓斑白,皱巴褶皱的皮肤泛着死气,但那个人依然年轻,连温和的微笑都分毫未改,像一个神迹。
他和我描述了一个名为白雪公主的童话故事……他说那是童话,一个很多人知道,很多人听过的童话。
他说,那是一个有着切实支撑,不会轻易崩塌的框架,是得神明青睐,维持世界海联系的最好媒介。
他一点都不像是群星的信徒,倒像是我在游行的民众里最常见的那种,博学温和,自成一派理念的学者。
……足够耐心,愿意同毫不懂事的平民拆分着知识,也足够宽容,愿意理会我的困惑不解甚至原谅我的冒犯,哪怕我并非群星的信徒。
我抓住他,我想求他救我的王后,我的女儿,我的臣民,我想求他杀了神明,让这里恢复原状,但他最后只是告诉我,我和我的王后、女儿、臣民会有再次重逢的那一天。
没能得到承诺,我浑浑噩噩回去了。
我已经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统治者了。
信仰林立,大大小小的独立国家遍地,每时每刻都会有人颂念着祷词,祈求着神明的垂青亦或眷顾。
最好的出路不再是成为贵族,而是成为神职人员,神父修女牧师都好,只要在教会任职,哪怕权力再大的贵族也要客客气气。
所有人都长得不一样。
美梦之神的信徒时刻闭着眼睛,沉睡在长梦中,为此饿死渴死者不在少数,但躯体仍会继续着漫长的梦境,虔诚颂念着、感恩着无边幸福。
命运之神的信徒颂念着命运的威名,偶然瞥见命运一点便歇斯底里,做出种种惊人之举,砍了手只因为手指会在未来受伤,杀了亲人只因为未来亲人会背叛……
这个世界一团糟,从角落里千辛万苦扒出真实过去的学者会被当做异端,然后和受到教会的审判,被推上火刑架或砍头台。
这就是“神明定义的幸福”,不容许任何反对意见,我无能为力。
后来,不知道多久之后,也许是过了许多年,也许只是又一个简单的明天,我在朦胧的月色下睁开眼。
我是这个国家唯一的王子,我有疼爱我的父母,敬爱我的臣民,有庞大的财富,训练有素的军队,我会加冕为国王,为所有人的幸福奋斗终身。
做一个国王很容易,但我想做一个好国王。
我对月亮诉说,月亮温柔回应了我。它是那样的洁白无瑕,高高地挂在天上,狡黠地向我眨了眨眼睛。
我想……
我会信仰银月女神,宣誓为祂献上我的一切,我的所有。我开始处理政务、征战,和大臣的女儿生下白雪公主,然后远赴别国迎娶公主。
我只是偶尔,偶尔,很偶尔的时候会想。
原来这就是重逢。
他定义的重逢。
这是神明巩固信仰的游戏,只要存在白雪公主,存在王后,存在七个小矮人,童话就能一直继续下去。
可童话也会有差错,只要框架对,细枝末节都无关紧要,只要有白雪公主存在,谁是这个公主也不重要。
差错起源于一个外乡人。
我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是个王后杀不掉的外乡人。他对这里很了解,也伪装的很好,只可惜他应聘了公主的教师,教导公主礼仪。
没有人会敢教导公主的,所以他暴露了自己,也因此受到了围剿。
正逢白雪公主成年,王后并未把他放在眼里,只一夜变了态度,安排了猎人还不够,还要提着毒苹果,去毒死白雪公主。
他带走了那个毒苹果,然后一切重来。
至此,我真正的女儿在地牢里受苦,我无能为力。我心爱的妻子成了银月女神的信徒,我无能为力。我的臣民陷在一个生生死死的圈里,我无能为力。
在过去的无数次童话里,我杀过我自己,杀过王后,杀过白雪公主,杀过七个小矮人,童话依然存在,最差不过是从头再来。
现在,我站在教堂里,敲响了面前的门。
没有人会在意国王的行踪,他不是会救下公主的王子,也不在故事里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我只是想先王后一步,再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