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似乎在爆发什么激烈的争吵,纪评跟在管家后面,还未走近,远远的就听见了喧闹声,迎面端着茶点退出来的侍者也一脸难色,见了纪评和管家慌张行礼。
管家问了几句,可怜的侍者只迟疑描述应当是因为黛丽尔小姐,除此之外便摇头不知。尊贵的大人物争吵起来,服侍的人只恨自己多生了两只耳朵,哪里敢细听。
管家偷瞄了眼纪评的神色,犹豫须臾,还是上前敲响了门,于是议事厅内的所有争吵声戛然而止,几息安静后,有人推开了门。
莎莉嘉立在门边,看向纪评,微笑道:“纪评先生,您好,真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您。”
她侧身让开路,轻声询问:“您是来找黛丽尔的吗?真抱歉,因为有些不听话的孩子吵闹,失约了出席葬礼。”
纪评道:“您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莎莉嘉抿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感谢您的关心,也许是赶路多日,没有休息好。”
议事厅内设了一张长桌和围绕在周围的数把椅子,墙壁上挂了埃尔金斯家族着名人物的肖像画,和出自名家之手的风景画。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墙壁和地面都呈现一种枯萎腐朽的青白色,失去活性的血肉不再蠕动,现场隐隐约约散发一种糜烂的味道。而此刻身在议事厅中沉默的,或多或少都有些部分不太完整。
比如说某只胳膊、某只腿只剩骨头,而其他完好,类似这些,现场还有疑似动手后的痕迹:若隐若现的雷光在画像上跳跃,违反常理开在椅背上的娇嫩鲜花,角落噼里啪啦在火焰里蹦蹦跳跳的匕首……
纪评看着这遍地狼藉,和所有人镇定自若的神色,有点怀疑是不是他大惊小怪了,又觉得他是不是不该看见这些。
毕竟刚刚才离开这里的侍者就很正常,面上只有些微慌张,这慌张也只来源于大人物在争吵害怕被迁怒。此刻身旁的管家同样神情淡定,没有半分失态。
所以……一个正常的普通人……是看不见这些东西的?
于是他道:“很抱歉打扰到你们……”
他总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遗忘掉必要的社交辞令,再三斟酌也只能勉强道:“我核对了宾客名单,得知埃尔金斯小姐路上有事耽误,会晚到,便想着来一趟,以免失礼。”
莎莉嘉在旁边微笑:“辛苦您走这一趟。几位客人该说的也说完了,想必不会有什么异议。”
纪评于是抬眸看去,都是陌生人,他只能从衣着上简单分辨出对方的来历,比如说带有海浪印记的一定是海神教会,以此类推,生命教会、命运教会、战争教会……正好和宾客名单一一对应。
预想中的反驳并没有出现,甚至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所有人都只是目光一致的看向了首位。
黛丽尔正靠坐在那里,流光溢彩的裙裾愈发衬出她苍白的脸色,长睫垂落,湛蓝色的眸子失了神采,只无焦距的盯着前方看。
面前的卡诺奇已经不再冒着热气,尽职尽责的管家已示意侍者为小姐重新更换了一杯。静默无声的气氛里,所有人都不说话,纪评也跟着难捱起来,不明白这种诡异的沉默从何而来。
他隐晦看了眼身边状态良好的莎莉嘉,刚才看是神色不佳,但现在和议事厅里这些人比,莎莉嘉居然已经算是状态最好、躯体最完整的那一类了。
也许是他来迟一步,经过梦境的洗涤,这里早已决出胜负,获胜者就是莎莉嘉夫人。
等了几息,仍没有人表示异议,于是莎莉嘉夫人看了眼纪评,微笑着道:“那么,我和黛丽尔就先走了,祝各位在庄园里玩的愉快。”
有人迟疑点头。
黛丽尔小姐在侍者的搀扶下离开首位,抬眼看向纪评,轻声道:“辛苦您了。”
纪评礼貌回复:“您言重了,这是我的荣幸。”
议事厅的大门重新合上,浩如烟海的恐怖威压随着来者的离开散去,侍者也在客人的示意下全部退离,于是尊贵的客人终于不再掩饰,脱力倒在椅子上。
没有谁想去碰青白色的地面,椅子不够就坐到桌子上,衣服摩擦声渐渐止住,短暂安静后,很快有人迟疑:“我们就任由……黛丽尔离开吗?”
有人喘着气嗤笑:“你的意思是,要顶着这样盛大的恐惧和威慑,去和那位未知的存在抢人?我可到现在还没回过神。”
“也许那只是一个普通人,神情自若也不能代表强大,我们施加了‘隐藏’特性,普通人确实看不见这里的一切,他们只会模糊觉得议事厅有些混乱。”
“那突如其来的恐惧和不敢直视呢?”
“……也许是因为这些血肉没有死干净,毕竟我们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怎么碎开的,面对它们的时候感到无法言喻的颤抖是理所当然的。”
“哦,你说的有道理,所以你要去试试吗?”
……
短暂沉默后,一个人无奈道:“你们是都忘了刚刚的东西吗?现在我们中只有莎莉嘉院长状态最好,而且她看起来很镇定,相当清楚这场灾难因什么而终结。”
……说不定就是刚刚那位突然到访的先生,对方看起来和莎莉嘉院长很熟悉,两个人交谈起来态度也很自然。莎莉嘉久居高位多年,一朝反叛必然有做准备,也许她的底气就是那位先生。
“可执牧大人要求务必带走黛丽尔小姐,你们背后的势力也一定是如此要求的,就算……”
“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就是最好的答复。”一个声音冷冷道。
岁数不大的少年穿着白丝绸做成的长袍,半张脸的皮肉尽数消失,一双左红右黑的异色瞳孔却仍然鲜明。
“而且,”他指了指地上那团无根之火,道,“看不见异常的普通人会一脚踩上去,而不是顿了顿,然后绕开。”
他一说话,所有质疑都哑了声,只有人笑着应和:“附议,让主教和执事去忧心吧。我们可是经历了场超级恐怖的灾难,我觉得我以后都无法接受葡萄酒了,我看见它就会想起乱爬的蛆虫。”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短暂沉默了下,道:“这是对信仰的辜负和亵渎。”
“你可以和伊米休倾诉你的苦恼,我记得他现在就在安斯特参加个什么葬礼。”
“是那个既倒霉又幸运,迎来了很多大人物关注的葬礼?这一定是举办者最风光的时候,他以后都不会见到那么多大人物了。”
长者下场,动起手来必然覆盖面极广,势必会影响普通平民,是以各大教会早已约定俗成,除非必要,否则彼此之间内斗只有低梯队非凡者下场,绝不扩大事态。
当然,为表威慑和重视,以及预防某些不可测的意外,该到的存在还是会到,时刻准备着收拾残局。
没有参加葬礼、留在这里和莎莉嘉院长兑子的只有一位,就是刚刚异色瞳孔的少年,他是命运教会记载以来最年轻的“占命”,很得命运之神宠爱。
此刻他冷冷道:“举办葬礼之人名为纪评,方才莎莉嘉尊敬喊着的也是纪评,我看最倒霉的人是你,没有脑子不如向别人借一个,免得在这里脏我的眼睛。”
理所应当,没人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