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交谈了几句,最后纪评眼看天色渐晚,主动提了告辞,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居然觉得德曼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好像松了口气。
……大概是他确实打扰到了别人的工作,那边等着的富态商人眼看着耐心就要到极限了。
德曼主动道:“您接下来是打算回诺瓦街么?那边有马车,里面备了些茶点,希望您能喜欢。”
“谢谢,德曼先生,您真是太贴心了,”纪评笑着道谢,又问,“我听说码头附近有酒馆,但也许是我今天来的太晚,所以没有看见。”
酒馆?
德曼相当清楚纪评先生并不爱酒,日常几乎不碰,除此之外的喜好也不太明显,以至于刚开始的时候,他每次都很犯难,不知道要准备什么饮品。
但现在对方主动问酒馆……
码头附近的酒馆除了卖酒外还有个作用,那就是帮教会传达交易物品,这是……教会在向纪评先生求和?希望对方能出手相助?
德曼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本以为保住的小命好像又要丢了,连忙道:“有,您说的应该是那边那家,但那家今天关门的比往日要早上许多,天快黑的时候就关了,一般都会开到凌晨。”
德曼想了想:“开到凌晨天要再亮的时候吧。”
码头上搬货物的工人也差不多是天快黑的时候走,天快亮的时候开始。
其他时间段,灯塔照明没有白日好,除非实在搬不完,否则雇主还嫌弃工人笨手笨脚,生怕他们看不清从而摔了珍贵的货物。
他斟酌着又加上一句:“我明天还会再来码头,如果您对酒类感兴趣的话,或许我可以给您送些过去。”
他大概琢磨过来了,如果纪评先生已经答应教会了,肯定不可能继续在这里温和同他说话,倒像是纪评先生拒绝了,顺路过来提醒他要注意教会的阻力。
他这样想着,果然听见纪评说:“不用了,我并不爱酒。”
对方就那样温和笑着,同他道:“德曼先生,您太客气了,我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打算去酒馆,饮酒伤身。”
……父亲说的果然不假,纪评先生从前只怕和教会闹的很不愉快。
他放下心,认真道:“感谢您的指点,我记住了。”
记住什么,记住饮酒伤身吗?
纪评无奈摇了摇头,道:“那我不多占用您的时间了,德曼先生,您也要注意多休息,不要忙太晚了,容易出事。”
这是暗示教会晚上会插手?
德曼心头一凛,忙道:“我记住了,纪评先生,不会忙太久,等下就结束。”
纪评笑着应声。
……
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这显然是政务院的马车,上面还有王国的印记,是一个水手立在船头直面海浪的简笔图。
这是王国创始人的故事,据说那位伟大的恩尔弥特·席曼国王曾经是海上一位饱经风雨无比英勇的船长,数次从骇人的海难中保全了自己和自己的下属,积累了令任何人都瞠目的财富。
后来他归属了伟大的海神,将自己的所有遭遇都称之为“海神的眷顾”,并以自己的姓氏建立了席曼王国,以海神为主信仰。
……现在海上还会有海盗将恩尔弥特视为自己的偶像,梦想着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可以洗手上岸甚至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国,被冠以英勇的名声而非海盗恶名。
可惜至今除了恩尔弥特以外,还没谁实现这一梦想。
纪评坐上马车,莫名觉得自己也成了公权私用的既得利益者。
马车渐行渐远,他挑开车帘,终于找到了德曼刚才指的酒馆。
夜色下,小酒馆看起来很不起眼,只在门口立了块牌子,歪歪扭扭写了酒馆两个字,除此之外便再无它物。
屋里早已熄灯,但窗户没关,忽而有一阵风拂过,“啪”地一声吹开了窗户,而后在浓稠的黑暗里,有一只素白的手伸了出来,温柔将窗户轻轻关上。
里面有人???
纪评一下坐直身子,下意识道:“等一下,停车。”
马车夫疑惑道:“怎么了?”
纪评指着那个酒馆:“我刚才看见里面有人,但是门已经……”
门已经锁了,按理说该走完了才对。
“哦哦哦,您说这个啊,”马车夫笑道,“那间酒馆晚上一直都有人值夜的,要不第二天再来看恐怕酒就全丢完了。放个人在里面,至少出事了还能喊一下,能挽回点损失。”
他活灵活现比划了下:“那门不太牢靠,像这样,一踹就开了。”
纪评还觉得哪里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只好道:“抱歉,我一惊一乍了。”
“哎呀,哪能呢,”也许是见纪评好说话,并不像之前接过的那些贵人一样冷漠,马车夫忽而就健谈起来,“您很少来码头吧?”
纪评点头:“嗯。”
“那就难怪了,”马车夫笑道,“码头附近的都知道酒馆晚上会守着人,一般都不会注意这些。”
他道:“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虽然说蜡烛很珍贵,为了节省蜡烛所以不点灯也情有可原,但黑灯瞎火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人确实很惊悚。”
纪评认同地叹道:“蜡烛确实不便宜。”
马车夫连连点头:“那可不嘛,我家娃还要读书,天天可造孽了,蜡烛贵还有烟,熏的人眼睛疼,但不点又不行,娃要念书啊。”
纪评也有同感,建议道:“放在窗户边上其实也还好,再拿本书挡着,免得被晚上的风吹灭了。”
马车夫笑着应是,抬手捋了捋头发,露出腕间一道红线。
注意到纪评的视线,他主动解释道:“是我早上出发的时候,娃非要给我系上的,她说这样好看,真是的,您说,我一个干粗活的,哪在乎什么好不好看啊。”
他嘴上说着埋怨,眼角却高兴的弯起来,脸上满满的都是幸福,显然很开心。
纪评收回视线,笑着道:“挺好看的,您家那位漂亮的小姐别出心裁。”
马车夫好奇了:“你咋知道我家是女儿?”
纪评微笑:“猜的,我猜错了吗?”
“没有没有,”马车夫看起来更开心了,感慨道,“她可贴心了,我和您说,上回……”
于是就这样,纪评听了一路关于这位小姐到底有多贴心的故事,直到诺瓦街十九号近在眼前,马车夫才有些恋恋不舍地住了嘴。
纪评跳下马车,客气同他说了再见,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打开门,点燃蜡烛。
他放下背包,有些头疼。
他在想要不要管。
那间酒馆显然有问题。
德曼明确说了,酒馆是开到凌晨,也就是说,晚上天黑的时候,酒馆应当是点灯开业的,自然也就不会有马车夫说的什么,晚上安排人值守之类的事情。
换言之,那位马车夫有关酒馆的所有内容……全都是现编给纪评听的,目的就是让他放下心别多想。
再联想到伦温尔提到让约书亚去那里取东西,教会会在那里交易“污秽”物品,那里今晚提前关门……
这一看就是“污秽”失控了。
至少大概率是哪个送到那儿的“污秽”物品失控了。
纪评在要不要多管闲事中间犹豫两秒,选择去洗漱睡觉。
开玩笑,教会不可能不知情,肯定已经在想办法解决了,甚至说不定现在已经快解决掉了。
至于没解决的可能性……要是连教会都解决不掉,难道他去了就行吗?
纪评拉开背包。
小玛瑙抖了抖身子从里面跳出来,爬到旁边的桌沿待好,安静看着纪评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类似床的木板篮子。
整体椭圆形,边沿用矮小的木板绕了一圈,里面铺有叠过好几次的被单。
纪评大概比了下大小,默默看了玛瑙一眼,委婉道:“你可以再变小点吗?好像还是有点放不下。”
玛瑙:……
玛瑙默默缩小了身子,触手搭上边沿的木板,滑进去了。
这次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