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黛丽尔小姐离去,古斯特尔德主教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她不信仰任何神明。”
本该在三日后抵达的莎莉嘉院长从暗门走出来,长久地凝望着黛丽尔离开的方向,语气淡淡:“兰若夫人是王国当年最负盛名的明珠,她的女儿理应与众不同。”
古斯特尔德主教微笑:“您很喜欢黛丽尔小姐。”
“她和她母亲很像,只有容貌像。”莎莉嘉说罢,转开话题,“你应该已经调查到了那位‘第四梯’的资料。”
“是的,”年迈的主教轻咳了一声,回身取出一沓纸张,“这些东西出乎预料的容易收集,据小队反馈,这位纪评先生约一年前来到安斯特,居住在诺瓦街十九号,是一名私家侦探,但名声不响,生意只够糊口。”
他坦然笑道:“莎莉嘉院长,如果不是三天前才联系上时,黛丽尔小姐和切纳斯队长都不约而同率先强调了这位纪评先生,也许教会永远不会注意到一位默默无闻的侦探。”
莎莉嘉视线长久地停在黛丽尔与切纳斯的口述记录上,淡淡道:“他看起来不像‘第四梯’。”
古斯特尔德主教深以为然:“是的,能无视‘祝福之誓’,能有污秽仆从随侍,这都远非‘第四梯’能办到的。”
“我会亲自去确认。”
古斯特尔德主教低下头:“赞美您。”
“黛丽尔小姐身份贵重,和她有关的一切,教会都会留意,”莎莉嘉道,“这是我的职责。”
她翻过一页,目光在第五行停住,念道:“古力副丝?”
这发音拗口而奇怪。
古斯特尔德主教道:“音译是这样,由调查的小队记录。它的实际含义是‘算命’。这也是那位纪评先生的业务之一,他曾在一次委托中,将其描述为来自远方的、类似占卜的术法。”
“计算命运?”莎莉嘉轻声说,“这听起来,很神秘,很狂妄,命运相关,是神明的威能。”
古斯特尔德主教笑起来:“您可以往后再看一眼。也许是因为纪评先生有意低调,所以罕有人知,他有关算命的委托,从无失手。”
莎莉嘉往后翻了一页,念出来:“值得一提的是,能联系上的雇主都对纪评先生致以十二万分的尊敬,并对小队打探的行为抱有警惕。”
古斯特尔德主教适时说:“如果您有意见他的话,现在就可以去。”
莎莉嘉愕然:“什么?”
“虽然纪评先生自称是遥远国度神明的信徒,但在过去一年中,他依然经常会在特定的日子来教会领取救济粮。”
以前这无足轻重,但现在的古斯特尔德主教已经知道了那是一位高梯队的强者,自然对这种装模作样的行为有些无奈。
他以一种玩笑的口吻说:“莎莉嘉院长,很显然,一名侦探的收入不总是那么稳定。”
这算什么?
回过神的莎莉嘉同样觉得啼笑皆非,道:“这听起来很普通、很正常。”
“是的,”古斯特尔德主教道,“所以此前,教会从没有特意关注过他。”
***
纪评把到手的黑面包珍惜地收好,盘算着去买一点黑布丁和豆子,晚上可以煮一锅大杂烩。
……辣椒之类的调料可以向邪神祈求。
虽然这样做有些不太尊敬,但那位邪神是出乎人预料的有求必应,倒让纪评有些淡淡的愧疚,觉得传教真该尽早提上日程。
他带着东西,转身要走时,忽而有一名修女快步上前,叫住了他:“纪评先生,请您稍等。有一位客人想见您。”
……
修女口中的客人是一位优雅而端庄的贵族夫人。
深墨色厚重的裙摆上点缀着幽蓝色的宝石,长长的薄纱手套以波浪纹边收尾,她取下半遮面的黑纱礼帽,轻轻搅拌着汤匙,温声说:“您好,纪评先生。”
纪评在她对面落座:“您好。”
不是所有发布委托的雇主都愿意暴露自己姓甚名谁,是以,既然这位夫人没有自我介绍,纪评便也识趣的并未多问。
他谨慎打量着这位夫人的着装,揣测可能的委托内容。
一般来说,贵族夫人需要侦探去做的,多数与家产有关,这其中又以捉奸和查私生子女居多。
这是大侦探不屑于接,或者说不会正大光明接的活计,但却是小侦探业务的常客。
他微微定了定神,温和开口:“您似乎遇到了些难事,也许我可以为您分忧一二。”
这是惯用的开场白,毕竟委托的事情大多不光彩,贵族夫人自然也会带有些礼节性的含蓄与委婉,不可能指望她们主动全盘托出。
能从雇主那里尽可能的获得足够多的与委托有关的信息,以减小完成委托的难度,这同样是侦探的必修课。
莎莉嘉抿了一口咖啡,姿态还算放松,尽管她有一些奇怪,因为无论她怎么感应,面前的纪评都似乎只是一个普通人。
伪装么。
那就不能单刀直入了,在未知对方身份目的的情况下,拆穿对方的伪装,是一种极其不礼貌,且容易化友为敌的行为。
莎莉嘉决定顺着这个话题说:“是的。我是海神的信徒,最近才来到安斯特,对这里不太熟悉,听牧师介绍说,您是一位出色的侦探,接各种委托。”
经常来海神教会的纪评在心里默念了好几句赞美海神赞美牧师,并决定以后来的更勤快点。
他温和道:“出色不敢当,尽力而为。”
才来安斯特?能让一位贵族夫人远离家族所在的领地外出,还在自己并不熟悉的地方找侦探发布委托……
他顿了顿,试探道:“您似乎有一些情感上的困扰。”
莎莉嘉想说没有。她身为修道院的院长,理应以身作则,将一切都献给她所侍奉的神明,也包括感情。
但她此时此刻不知为何有些恍惚,扣着咖啡杯柄的手指微微收紧,轻声道:“嗯。”
纪评敏锐判断出这绝不是怒意,而是一种哀愁的、无可奈何的悲伤与淡淡眷恋。他在心里默默把捉奸和查私生子女的选项剔除掉,继续道:“能让您如此困扰的那位,一定很出色。”
莎莉嘉笑了笑,道:“如您所说,纪评先生,她确实很优秀,值得所有人仰望倾慕。”
她???
在这里的语言中,她、他、祂的发音区别非常明显,是以纪评立刻意识到那是一位小姐,亦或夫人。
这……怎么感觉不太像友情……
纪评决定大胆一点:“您很爱她。”
对于修道院的院长来说,这是一句一旦承认,便足以立刻被定义为渎神的话。
但最惊人的,是面前纪评几乎笃定的语气。
莎莉嘉终于意识到谈话的节奏已经完全被纪评掌控。对方甚至极其了解她的过往,字字句句分明轻描淡写却一击即中,她本人几乎要因此被人捏住把柄。
是对她试探的威胁,还是警告?
有着类似“情绪诱导”的能力,很喜爱钻研文书文献,情报来源堪称无孔不入……
——真理高塔。
只有真理高塔的那群疯子才喜欢隐姓埋名游历世间,研究他们喜欢的所谓“真理”。他们会为了“真理”保护弱小的普通人,乃至与普通人成为好友,但也可能仅因一场实验,就屠杀半个城镇。
莎莉嘉松开扣着杯柄的手,轻声问:“纪评先生,您看起来很有经验,您有深爱的人吗?”
身为教会修道院院长,她对收录在册的所有真理高塔“叛誓者”都熟谙于心,自信自己一旦遇到,不可能认不出来。
她了解泛泛的,只有真理高塔的十二席。
能诱导她的情绪……必在十二席之列。那么,一位十二席,会因为什么,在安斯特停留?
如果他在此地既没有相熟的人,也没有看起来值得挖掘的人际联系,那他隐姓埋名,是不是就是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毁了安斯特?
莎莉嘉沉静地看着纪评,在脑中推测最坏的可能性。她不能去赌一位真理高塔十二席的仁慈,天真的相信对方只是短暂停留,不会带走或破坏任何东西。
纪评则垂眸想了想,无师自通般领会了面前贵族夫人这一问题背后的真正含义:寻求类似感情观的认可。
他当即肃容道:“我只是见过一些例子,但我想,所有的感情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如果您有所困惑,也许可以试试算命。”
他适时把自己的兼职业务推出来,及时解释道:“它来自我的故乡,您可以将它理解为一种特别的占卜,它或许可以帮到您。”
“您的故乡?”
“是,”纪评微笑起来,“它在很远的,我无法抵达的地方。”
……
(纪评特别提醒:抵制封建迷信,倡导崇尚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