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
这一刻,面对皇帝的质问,景王披着古旧战袍,脸上却是全无惧意,而是嘴角上扬,露出笑意来。
齐平心中一凛,突然有些不安,而就在这个时候,殿内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奇异的嗡鸣。
普通人感知并不强烈,而如齐平这等神识敏锐的修士,却瞬间脸色大变。
……
今夜的道院灯火通明,充斥着节日氛围,经历部内,天轨徐徐转动,一如往常。
只是相比于往日,殿内空荡许多。
只有两名弟子,坐在天轨下抱着肩膀打瞌睡,这会听着外头琵琶的鞭炮声,一名弟子酸的不行:
“你说这大过年的,怎么就轮到咱俩守夜。”
另外一人打了个哈欠,嘟哝道:
“倒霉呗,行了,往好了想,反正其他人也出不去,是不是就平衡了?”
往年除夕,道院弟子们也会去内城逛街,但昨日首座下令,除了那些早些天,便回家的外门弟子,其余人都得老老实实苟在院内。
“屁,出不去就出不去,起码能吃喝庆祝啊,哪像咱们,苦哈哈守着天轨,”年轻弟子幽怨不已:
“再说了,这天轨能出什么事?即便九州有调用,也用不着人啊,尤其如今分布样式,根本用不到人好吧……”
正吐槽,突然,二人头顶传来低沉的轰鸣。
愕然仰头,便见天轨沉重巨大的部件上,密密麻麻的篆文呼吸般闪烁。
转速时快时慢,金色的流光,从大殿四周的墙壁上,奔涌而来。
“出……”年轻弟子眼眸撑大:“出事了!”
另外一人,狂奔到殿门口,抡起一只锤子,狠狠朝着一只座钟砸去。
“当!”
钟声以此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散。
周遭的建筑中,一名名道士走出,不明所以,朝此飞奔而来。
……
镜湖,危楼之上。
道门首座闭目打坐,宽大的道袍如莲花般盛开,其上,黑白二色阴阳鱼轮转。
道韵弥漫。
那披洒在脑后的长发,也忽而漆黑,忽而雪白。
突然,首座撑开眼皮,望向天空。
道院上空,空气荡开涟漪,一道身影自空间通道走出。
那是个少年僧人,头上留着浅浅一层黑发,深红色的僧衣半敞着,显得很是随意。
他的眼睛明亮澄净,踩着一双布鞋,身上没有多余的饰品。
“阿弥陀佛,”禅子……不,应该称呼为六祖双掌合十,目光平静:“贫僧叨扰了。”
首座笑了笑,大袖一挥,面前多了一张桌案。
桌上有一壶酒,一碟肉。
“你应该知晓,只要不坏规矩,本座是不会出手的。”
六祖落在楼顶,如老友般走到近前,盘膝坐下,抓了一片肉吃,端起一盅酒喝,叹息道:
“话虽如此,但那陈景总是不放心的,贫僧便只好走一遭。”
首座说道:“凡人心思太杂,实在无趣。”
六祖说道:“俗世王朝,总是这般。倒是你真不介意?”
首座笑笑:
“这是真武的帝国,他后世子孙如何折腾,我管不着,也懒得管,当初既答应了他,道门不会干预这些,那自然要守诺。
不过,我也答应过他,要在有生之年替他照看着这片国度,所以,皇家同室操戈,我不会插手,但若有外人对皇帝本人动手,便算坏了规矩。”
六祖说道:“禅宗只是为他二人隔开无干人等罢了,而且贫僧指的是也不是这个。”
首座笑笑:“你我大道不同,你所在意的,于我看来,全是枷锁。”
六祖眸光一动:“你……”
首座微笑不语。
只是扭头望向皇城方向,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
“唔,果然是这件东西么,竟给你们找回来了,看来北边那头凤凰,也是乐见其成。”
六祖也看了过去,只见,漆黑的天幕中,一盏盏花灯如繁星,朝天空卷去。
“繁星”下方,一轮虚幻的“大日”升起。
……
皇城南门,一片骚乱。
惨叫声,刀剑碰撞声,人群的惊恐的叫嚷声,混成了一片。
那些藏在人群中的不老林武师先是肆意砍杀周遭百姓,制造混乱,吸引城头禁军。
待此前混进城门的修行者们摸上城头,这群武师当即放弃了百姓,手持利刃,一股脑冲进了皇城门洞里。
“挡住他们!”
城下守门禁军大喊,挥刀试图阻拦,然而无论武力,还是装备,都逊于对方。
噗噗噗……鲜血四溅,尸首倒伏。
不多时,不老林武师成功夺取大门,鱼贯而入,旋即,摇动器械,朱红大门轰然关闭。
城外巡逻的禁军被混乱的人群阻隔,无法前行,被硬生生拦在城下,一名军官“刷”地抽出佩刀,高举头顶,大喝道:
“所有人趴下!违令者斩!”
然而,话刚出口,城头一根粗大箭矢呼啸而来,他的头颅如西瓜般炸开,从马上栽倒。
继而,一根根弩箭,朝下方飚射。
“快走!快走!”何世安面色焦急,拉着身旁同伴,在家丁护卫下,在人群中逃窜。
“啊,小姐!”一声凄厉声传来,只见张小姐奔跑中,踩到裙子,给硬生生扳倒了,跌的头破血流。
后方人群还在蜂拥而来,丫鬟面色惨白,何世安等人扭头冲去。
王晏拉过一只小车,小胖墩卢安一个冲撞,几人七手八脚,刚将张小姐拽起来,一杆沉重的城墙弩箭便落下,将一名跑过来的中年人贯穿,狠狠钉在了地上!
尸体倒下时,眼珠兀自外突!
张小姐脸色煞白,满脸污血,呆若木鸡,给身旁人拖曳着往外跑。
“小姐,快走,快走……”
人流拥挤间,不知多少人被踩踏死亡。
小胖墩嘴唇煞白,好歹是武勋世家子弟,这时候,相比于几个文人后代,多少要冷静些,整个人爆发出一股子悍勇来,当起了开路先锋。
几人好不容易逃出一段距离,突然听到后方传来奇异声响。
如同……禅唱!
几人扭头,继而愣住,只见远处的城头上,传来整齐、低沉的诵经声。
……
城头上。
一名名斗篷人掀开兜帽,露出标志性的大光头来,双手合十,强横的气息弥漫。
其中一个从怀中取出一角方巾,只朝天空一丢。
那“方巾”迎风见涨,倏然铺开,竟是一件如烟似雾,并不真实,红色为底,金色方格的古旧袈裟。
袈裟虚影疯狂放大,在下方禅宗众多强者的“主持”下,以城门为起点,朝着整个皇宫蔓延。
转眼间,整个皇宫都被虚幻袈裟笼罩。
与此同时,皇宫范围内,天地元气被疯狂抽离,一股无形无质,却庞大浩瀚的力量朝所有修士,压制下来。
……
锦绣宫。
看过花灯,皇后便带着诰命夫人们重新回了殿内,吃喝说笑,长公主却心事重重,莫名心慌。
“永宁,若是身子不适,便先回去歇息。”皇宫看她颦眉,关切道。
长公主想了想,点了点头,便要准备起身离席,然而就在这时,一股浩大威严的力量降临。
众人耳畔回荡淡淡的禅音。
“发生何事?”
皇后诧异,却见长公主突然提起裙摆,飞奔出了大殿。
皇后一愣,便也跟出殿去,待一群女子走出建筑,方看到,皇宫上空,隐约笼罩淡红,泛金的一层“薄纱”。
星光透过“袈裟”,格外迷蒙。
……
“冯公!”
午门广场上,此刻,大批禁军蜂拥汇聚,当手持拂尘的冯公公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发生何事?”冯公公眸光犀利。
一名禁军军官抱拳:“皇城南门发生骚乱,有大批身份不明武师抢夺城门!”
皇城很大,内部屯兵数千,南门值守的只是很少一部分。
夺取南门……冯公公目光一冷,道:“咱家去瞧瞧,谁敢冲撞皇城。”
说着,拂尘一摆,这位跟在皇帝身旁的贴身太监,蓦然踏空而起,朝朱雀南门飞去。
竟也是一名深藏不漏的修士强者。
然而就在这时候,禅音传递,冯公公猛地抬头,瞳孔骤缩,只见虚幻袈裟如海浪,席卷而来。
眨眼间,将皇城内外分隔成两个世界。
他体内,真元疯狂流逝,几个呼吸的功夫,冯公公气海内真元便流失大半,境界短暂“跌落”。
整个人从半空栽下,一个翻滚,方稳住身形,脸色大变:
“禁域!”
与此同时,整个皇宫内潜藏的大内高手,以及禁军中的修士,都受到袈裟影响,境界狂跌。
被压制在洗髓以下。
……
延禧宫。
这是胡贵妃寝宫,今日除夕宴,宫中妃嫔也有聚会,但胡贵妃前两日旧疾复发,今夜留在宫中休息。
此刻,整个人卧在金丝被褥床榻上,玉体横陈,娇媚动人,侧躺着,一手撑着头,一手翻动着闲书。
忽而,她听到虚幻禅音,翻动书页的手停顿了下,黑白分明的眼眸,蓦然喷涌七彩光华。
继而,她坐起身,披上长裙,推开房门。
就在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整个延禧宫内,所有仆人,皆只觉强烈困意袭来,打着哈欠,昏睡过去。
宫墙内,胡贵妃走出,红裙飘舞,一双眸子冷漠地扫过天穹。
……
奉天殿。
当天地元气异常,齐平第一时间便察觉到危险,虽说,因为妖族比武的事,他透支了真元。
目前仍旧处于虚弱期,但体内多少已经恢复了一点……这时候,却在飞快逸散。
三境的神识,帮助他清楚地捕捉到这点,而相比于本就“虚”的他,坐在身旁的杜元春则要明显的多。
澎湃的真元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消散大半,在齐平的感应中,杜元春一转眼,就跌落到了与自己相同的“境界”。
“这是什么?!”齐平惊了,第一次生出强烈的不安全感。
“禁域……”
杜元春也是面色大变,目光投向殿外,从这里,可以看到一角天空,那袈裟虚影,清晰可辨。
“那是什么?”齐平问。
杜元春解释说:
“禁域指的是一类阵法,即,可以划定一个范围,将内部的元气,压制到一个较低的水平,修士体内的真元,也会受到影响,但此类阵法很少见,因为消耗巨大,甚至于,主持阵法之人消耗的力量,比压制的还大,要求也很苛刻,故而极不实用。
基本没有人会在厮杀中动用,最多用在门派内部,用以制造一片场域,方便压制弟子境界,磨练切磋……书院后山的武斗场也有类似的阵法,但你当初可以封禁自己,便没有用,而且,此类法阵范围也很小……”
“范围小?”
齐平瞪着眼睛,看着殿外一角,心想这怕不是笼罩了整个宫城?
杜元春说道:
“也有例外,若是一些强大法器,在神圣领域,或者多位神隐境修士的主持下,也许能做到。”
神圣领域……多位神隐?
齐平第一个念头,是道门……难道道门也支持了景王?
这个猜测并非毫无来由,毕竟,水月真人的事,还是个谜团。
“不,不对,”但齐平转念,又打消了这个猜测,因为景王之前自曝过,污蔑齐平叛国的案子,是他的试探,目的就是看道门态度……
如果首座站在景王身后,那这个试探就毫无必要了……
“可若不是道门,为何用‘禁域’?不直接杀过来?”齐平思绪电转。
这时候,整个大殿中,百官也意识到不对劲,有些骚乱,却无人敢动。
皇帝同样望见了那一角被封禁的夜空,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愤怒:
“禅宗!这就是你的底牌?!”
景王嘴角上扬,仿佛并没有有感受到皇帝杀人般的目光,他张开双臂,古旧的衣冠令他仿佛从旧时代中走出。
他在笑:
“没错,就是禅宗。没法子啊,在京都内,你手里的筹码太多了,而我太弱小,只能向外请来帮手了,如今整个皇宫都被‘禁域’笼罩。
当然,这东西禁不住你我,但却足以将皇宫内的高手压制下去,让他们无法参与你我的比斗。
呵,大内高手云集,加上禁军数千人组成战阵,唤出十二神将,还真足以对我造成威胁,所以,我只能用这个笨办法,让他们安静地当个旁观者,你看,我是不是很贴心?”
皇帝面沉似水,突然说道:“道门……”
下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轻叹一声: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