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小是原罪。
瘫倒在地的周三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罪。
大宝没有想杀它，否则能直接在嘴里把它咬死，但这无疑是让周三更加痛苦。
它弱到让对手没有杀戮欲望。
身子疼得厉害，它都分不清是哪个地方受的伤，哪个地方在传递疼痛信号，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麻麻的，像有无数的小细蛇钻进皮肤刺破骨骼，无孔不入地朝身体各处蔓延，疼得周三连翻身都做不到。
被大宝咬到后的尾巴可能已经完全废掉，周三没发觉尾部末端又被衔住，直到身子被往后拖。
一月赶过来了，它是个胆小的，但在生死攸关之际还是最靠谱的。
但只对它靠谱，这条龙只忠诚于自己。
它不需要这样的手下，驰龙们应该优先服从于它的父亲。
龙王猛地咳出一团血雾，脊椎脖颈都恢复得七七八八，它现在勉强可以吼叫。
伤齿龙并未听从号令，仍然小心翼翼地拖着它。
这样的货色按理说自己早就该弄死了，怎么会一直留着。
大抵是因为它只忠于自己吧。
但周三不是个多情的龙，它那稀少的情感已经全部用于自己的家人。
龙王的吼声开始放大，但还是被身后的打斗声掩盖，三十米级的怪物举手投足都能造成巨大声势，更何况还是在打架呢。
周三向后望去，它的转头还无法像健康时那样能大幅度偏转，但现在也勉强够用，和陈昭武一样，它也拥有着宽阔的视野。斜视处，只见两头巨兽纠缠在一起，鳄鱼压在异特龙的身上，汹涌的烈焰几乎要将他们一同焚烬。
就连一月都停下了动作，谁都看得出来现在陈昭武占据绝对上风。
周三默默松了口气，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这群怪物间的战斗局势变化实在太快，它们都拥有能够逆转战局的绝技，在其中一方彻底死亡前，永远不能掉以轻心。
异特龙以一记小火球将鳄鱼击飞，战斗陷入了沉默，但陈昭武会赢的。
周三在一月的搀扶下站起身子，紧张到大喘气，它就连自己战斗时也没如此害怕过。
还有希望。
他还没晕，大宝已经不行了。
只要站起来就好。
鳄鱼断断续续的呻吟和抖得厉害的身子无不在向周围生物宣誓着他有多废物，似乎此时此刻随便来个掠食者都能将他干掉。
这一想法出现在周三脑子里的瞬间就被抹除，它不应该这样看待将自己养大的最尊敬的生物。
瞧瞧那伟岸的身姿，大宝都残废了，他还和没事一样，也就是整个背都皮开肉绽，骨头都没咋伤到，怎么可能会输呢？
陈昭武倒了，从逐渐均匀的呼吸可以看出他率先脱离了战场。
在愣神半晌后，龙王带着半哭腔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子钻到鳄鱼腹部试图将他拱起。
上一次败给大宝后，周三就动摇过“父亲天下第一”这一想法，但它总是在不断说服自己，它总是在给陈昭武找理由，比如金刚捣乱啥的，这也挺合理，毕竟没那猴子一斧头最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是的，说不准。这与它曾经认为陈昭武总是无敌的想法已经背道而驰。
这次找什么借口，身上有残疾，缺了个前肢？
那头龙可是俩手全没了。
鳄鱼很重，少说上百吨，对于还未恢复好的周三来说想要整个抬起还是有些困难了。
他怎么都起不来，这点伤明明稍微有些意志力都可以克服。
周三本以为自己能做好准备，它本以为自己能接受事实。
那摇摇欲坠的信仰破灭时，还是让龙王感受到了极端的负面情绪。
这股情绪在大宝死亡后达到高潮。
它明白，这场败仗永远没有机会洗刷了，它给陈昭武或者说给自己找的最后的“日后复仇”这一借口也将永远失效。
大宝死了，陈昭武活着，但他输了，这就是输了，没有借口，输得彻头彻尾，甚至没办法做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因为大宝在战斗胜利后自己死了。
那不是陈昭武直接做到的，因为大宝站起来了。
它为什么要站起来？！
周三看向死后仍然保持站立的巨龙，似乎这家伙还有力气，还能给对手最后的致命一击。
它能逃走，它也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它没这么做。
为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对它而言超过了生命。
对的，是这样。
那是什么能让大宝如此悍不畏死？
意志。
它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它在贯彻自己的意志，它在坚守自己的执念——哪怕这个执念十分可笑。
赢得是大宝，当这条龙将生命弃之不顾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输了，输得彻头彻尾。
是的，自己也早该认识到了，陈昭武不是无敌的。
无敌的生物怎么会残疾呢？
无敌的生物怎么会因为被斧子砸了一下就失去战力呢？
哦，还有白蟒那次。
早在那一次它就该意识到了，陈昭武不是最强的。
白蟒被全程压制，但陈昭武其实没赢，他也没抗下电流，他是和自己一起晕的。
自己一直追随的身影，从没自己想得那样强大；自己多年来坚守的信念，也全是错的。
驰龙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想通了，又好像没想通。
这是周三第一次承认自己的失败。
那条异特龙真的很强很强，它不单单坚守了自己的执念，也摧毁了周三一直以来的信仰。
周三转头看向一月，伤齿龙方才几乎得意到笑出声来，但在龙王发现的瞬间就收敛住。
应该没被发现？
沉默良久，龙王憋住眼泪，倚靠鳄鱼躺下，它也想睡。
睡觉是最好的帮助身体恢复的方法，无论伤势还是疲惫，无论身体还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