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安身为混元宗四大长老之一,一直以来,掌理外务堂以及弟子职事名录等等,前不久还接到山下弟子卓云飞几封书信,此时自是知道陈平的身份。
他看了一眼陈平,目光就有些奇异,“柔丫头新收的弟子,在山下倒是颇为做出了一些成绩,难怪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来我混元宗招兵买马,呵呵……”
说着话,他挥袖一拂,长袍广袖如同一团黑云般,就扫到陈平的胸前。
袖角处三枚珍珠,呼啸锐鸣着,挟着厉风,就扫中陈平的膻中和左右肩井穴。
“流云飞袖,快躲。”
看到陈平站在那里全无半点防备,混元一脉几位年长一点的弟子猛然开口疾喝。
四长老不但金身法和剑法练得很是不错,年轻时还经常在江湖上闯荡,学会了一身奇奇怪怪的厉害武学。
此时随意动用,就是道家飞袖功……
看起来轻飘飘的,只要中招,那就是山崩海啸一般的强大震荡力道。
修为稍差之人,受了这一袖,飞出十七八丈,摔个大大的跟头还是小事。
一不小心,很可能筋断骨折,当场暴毙。
这其实是极隐蔽的杀手。
看起来不起眼,实际上是想给陈平一个下马威。
“噗……”
在董安的冷笑中,身后众人的惊呼声中,长袖重重扑在陈平的胸前。
三粒珍珠噗哧一声,化为粉末纷纷扬扬,被袖风一扫,散成一团烟尘。
陈平身上不知何时,已然布满了暗金色纹络,光辉闪动,于皮肤衣裳上若隐若现,流转不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伸手轻轻掸去残留的珍珠粉,抬起头来,咧嘴笑道:“董长老,您老这是想给我挠痒痒吗?”
“咻……”
四周响起一片吸气声。
更有人小声惊呼。
“金身圆满,凝气成甲。”
“他竟然是混元金身圆满,罡气通透,五脏六腑坚若金石,怎么可能……”
“流云飞袖打在上面,就跟没有一样,连他的皮肤附着的罡劲都打不破,伤不到一丝半点,这是,十代弟子?”
“四长老虽然修为高深,混元金身也只是修到中期,离圆满不知差了多远,想要伤他还差得远。”
“是啊,四长老本来高高在上的,想要给陈师弟一个下马威,结果,丢人了吧……”
这是混无一脉的年轻弟子。
也不知是不是混元七子之一,此时有了陈平冲到前面挡住董安,心下稍安,就乐得嘲讽那位笑面虎一般的四长老。
实在是,他们在与七星一脉打生打死的同时,这位竟然勾结外人,欺压本山,真是让人气愤难当。此时口不择言,暗暗讥讽,也算是能逞一时之快。
这一边董安出手受挫,混元一脉弟子士气大振,正准备出手的七星一脉弟子却是心头狂震,一时停下脚步,不知是进是退。
远处两两捉对打得山崩地裂火星四溅的几位先天后期长老,也是手下微滞,心中震撼莫名。
本是低头看花无所事事的斗笠青年诧异抬头,看了过来,目光十分奇异。
“你……”
四长老董安听得陈平讥嘲,再看到四周众弟子面上的古怪神情,脸上十分挂不住。
南村稚童欺我老无力……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到眼前这位连嘴角嫩须都没长齐的少年,一时之间,倒是忽略了派内典籍之中记载的混元金身圆满之后种种妙用。
心里只是想着,他这么一点年纪,就算是从娘肚子里练武练剑,又能强到哪去,金身法虽然修到高深境界,剑法和武艺定然不行……
一念及此。
他沉喝一声,手中长剑寒光闪动,化为一弯弦月,已然斩到陈平的喉间。
这一剑,可不像先前那流云飞袖,只是单凭修为伤敌,而是动用了全身本事,剑锋震颤,生出重重叠影来。
剑势暗含混元金身大力,更是调动全身太阴真气,一剑斩出,山上就像是升起一轮弯月,映在众人心间,让人全身发冷。
这一剑出手,看得司马柔都暗暗捏紧手掌,曾几何时,她还跟这位四师叔学过剑法,请教过太阴心法。
如今再次上得山来,自己的这两门武学,也不比四长老差上太多,自问可以好好在他眼前展示一番,获得赞赏。
却没料到,对方竟然用出全身解数,用来斩杀自家徒儿。
这让人怎么受得了。
倒是韩小茹,却是看好戏一般的看着四长老董安挥剑疾斩。
尽管那剑光绵延十丈,剑意深沉奥妙,她却没有一点担心。
毕竟不是在山上长大,韩小茹也看习惯了陈平的本事,也见多了他每次迎战的强敌出手气象。
这一剑看起来很强,比娘亲还强上许多。
但这才到哪?
不够师弟一手捏的,
吧?
果然,那剑光刚刚斩到陈平脖颈,眼看就要斩入溶溶金光里,突然,左侧颈项旁就多了一只手掌。
手掌莹白如玉,有金光纹络流转,手指修长灵巧,如张网罗雀一般,轻轻巧巧的就把那剑锋捉在了手里。
咣……
有如金铁交击,震响山腰。
剑光嗡鸣着,跳动着,就是脱离不了那只手掌,或者说,脱离不了三根手指,无助又无力的跳动着,脱不出去。
董安脸色涨红,衣袍鼓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已经由单手变成双手执剑,可是,那剑仍然纹丝不动,就像是卡在了半空,任凭他如何努力,就是抽不回去了。
这一次,所有弟子都不出声了。
全都张大嘴巴看着,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来表达心情。
“你打我一袖,砍我一剑,那么,我还你一剑,不过份吧?”
陈平眼神无波,嘴角浮现笑意。
也不等董安回答,他只当做对方没意见了。
黑龙剑也不出鞘,化为一道狂龙,“呜”的一声沉闷厉啸,就像是拍打乒乓球一般,冲董安四长老拍了过去。
剑风席卷过处。
身周狂风啸叫,地面烟尘四起,被刮下厚厚一层。
空气爆裂犹如雷鸣……
噼哩啪啦声中,董安只来得及双手放开剑柄,狂喝一声,双臂在身前交错成一个十字。
然后,就被陈平一剑扫中。
“喀啦啦……”
一连串急如暴雨般的声音响起,众人看到,四长老董安的双臂如同纸片般撕裂,骨血飞溅,人已经飞起半空。
力量冲击之下,他的上半身骨头也是跟着呯呯啪啪的一阵炸裂,圆呼呼的弥陀脸已经变得扭曲,身体只飞到一半,已经软成了一摊泥。
“啪……”
董安飞出十余丈,重重跌落地上,摔出一个大坑,只是抖动了一小会,就再也不动了。
四周一片寂静。
就连两处捉对厮杀,妙招连环的高手局,似乎也生生的少了许多杀气,出手变得谨慎了许多。
物伤其类。
跟他们同一层次的四长老,就这么被人拍苍蝇一样的拍死了。
无论是己方,还是敌对方,心思都是复杂万般,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打赢打输,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真正决定战局的,并不是他们。
“你看,你连我一剑都挡不住,也想学人家下山扶龙,是不是想太多了?”
陈平呵呵一笑,收剑回环,扛在肩上,抬眼就望向另外捉对厮杀的两位长老,笑道:“两位师祖,还是歇歇吧,叛徒不太经打,哪里用得着你们上场?
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一场不如让给徒孙,活动活动一下筋骨。”
这话一出,围观众弟子,出手的心思是真的淡了。
七星一脉弟子,更是左顾右盼,精明的已经把目光瞄到下山的路口,只待一声令下,立即风紧扯呼。
七星一脉长老颜复和萧明,虚晃一剑,身形几个晃动,从先前招招进手,转为防守,剑光闪动着,已是撤退开去。
看向陈平的目光微微有些惊惧。
显然,他们是生怕陈平一声不响就从旁出剑,看到四长老董安的凄惨模样,没人敢打包票,自己就能挡得住一剑之威。
那哪是剑啊,怕不是搬了一座小山来砸……
两位七星一脉长老的举动,颇有几分惊慌失措,心神不定的样子,惹得混元一脉弟子哄的一声就笑出声来。
先前有多咄咄逼人,现在就有多么狼狈不堪,让人解气的同时,又大感扬眉。
再看陈平师徒几人,眼中就多了一些好奇。
山下的弟子都这么猛的吗?
当年韩师兄说是下山去,寻访天下英才,定然把混元金身法发扬光大,重兴混元宗。
言犹在耳,大家都没当一回事,只当那家伙耐不住山上清苦,想要逃避,跑到红尘俗世去娶妻生子,当一个富家员外。
却没想到,他们夫妻两,还真的做到了。
这收的是徒弟吗?
不会是收一个祖师回来了吧。
看着陈平身上光华流转的暗金纹络,所有混元宗弟子全都羡慕坏了,不由得暗暗吞着口水。
那可是金身圆满,百年时光过去了,混元宗都没有出现过此等修为境界的金身法修习者了。
金身法的荣光,多数只是出现在师门典籍之中,出现在口口相传的故事中。
今日,可算是见着活的了。
“咱们山上的花开了很多吗?怎么这么香?”韩小茹不愧是被她娘亲拍脑袋拍了十多年的存在,此时,她还有心思关注花儿香不香。
“的确是有点香,不对,太香了。”
陈平随口答了一句,心头微凛,眼神突然就变了。
因为,刚刚打死一个长辈,按理说,依自己的日常行事风格,此时正当趁热打铁,把七星一脉拿下,平了这次混元宗的叛乱,渡过危机才是。
痛打落水狗就是这个意思了。
这个时代,并不讲究什么以德服人,轻描淡写放过对手。
毕竟,对方杀气腾腾,是冲着灭门毁派来的。
抢夺传承,杀戮弟子……
假如自己不来,今日过后,混元山还有没有混元宗都是两说。
那个听说寿元到了极限,就要驾鹤归西的祖师婆婆,说不定都要被他们害了,死不瞑目。
这种对手,有什么好说的,抄起剑来,干就是了。
结果呢。
打死了一个人,说停下就停下,不但停了下来,自己竟然还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像是春日午后,刚刚吃饱,想要好好小憩一番,对打打杀杀的事情,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香气有古怪?混元金身法,竟然没有示警。
头脑也活跃,神魂清明无比,想一些事情脑子转得飞快,这是什么香?’
陈平“出师”以来,一直不太在意对方是不是兵器抹毒,或者是迷烟毒酒之类的玩应儿。
是因为,他早就试过了,不论是再厉害的毒药,只要对身体有着妨害。
第一时间,混元金身法就会反应过来,自动排毒。
没想到,这次竟然不知不觉间中招了。
感受到身体迟缓了不知多少倍的动作,陈平脸色大变。
“卑鄙……”
“无耻,竟然下毒?”
“颜复,你们越来越是下作,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吗?”
四周响起数声吆喝。
所有混元宗弟子面色都变了。
显然,都发现了香气不正常。
也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不对劲之处。
……
七星一脉人群之中,斗笠青年已经哈哈大笑着掀开头上的斗笠,排众而出,露出一个光滑洁亮的脑袋……
此人双眉斜飞,眼眸细长,眉心有着一道长长红痕,就如第三只眼。
一张脸宝光莹莹,气度高华,看着年纪不算太大,却有一种宝相庄严得道高僧的感觉。
“唐林儿!”
“地榜第一……”
“法相宗弟子,为何来犯混元宗?”
难怪他要戴着斗笠,这人一露相,就被人认出来了,就像田地里的金龟子,藏也藏不住。
孙允面色黑沉,心知今日一劫可能是过不去了,他拦住门下弟子的叫骂声,沉痛说道:“十方前辈也算是一方大德,虽然败于五代祖师手中,当时也算是公平一战,谁输谁赢也怪不得谁。
没想到,竟然派你出来,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不但蛊惑七星一脉前来作反,还暗中下毒,图谋我混元传承……”
“孙掌教,这伱可说错了,我那师尊确是宅心仁厚,从没起过报复的心思……但事情呢,总得有个说法。
师尊被剑罡同流无匹剑气所伤,绵延病榻百年之久,他不想报仇,我这做关门弟子的,却是不认可。
就算你们混元宗此时已然没落,小僧懒得多踩一脚……但是,看着你们难受,总也是件开心快活的事情。”
唐林儿站在那里,竖掌当胸,侃侃而谈,明明是说一些卑鄙手段,龌龊心思,却依然显得光明正大。
似乎他做的并不是什么错事,而是理所当然。
“还有,你们中的并不是毒,是我法相宗养神秘香[优昙香],此香对身体并无妨害,只是能让人身死而神活,更好的参悟佛门妙谛。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一会,对往日里难以领悟,难以学会的剑法功法武学,又有了一些新的理解呢?所以,这是宝物,用在这里,算是给道家四派之一的体面……”
唐林儿低眉垂首,面色悲悯,低念一声佛号,又道:“优昙香中,得赴极乐,不知是多少僧众的奢望啊,就便宜你们了。诸位,还不动手?等香劲儿过了,又懒得麻烦。”
“对了,这位是陈平吧,听说你在兴庆府,办了好大的事情。不但把北周十三皇子一行全都斩杀,更是打得崔家落花流水,强行夺取沧龙印,威风一时无两……”
唐林儿说了几句,转头看向陈平,目光之中全是玩味,笑呵呵的问道。
“听说你们法相宗已经全面支持北周,莫非,唐兄也要为胡人当狗,想到我这里拿走沧龙印,或者说,为十三皇子报仇?”
陈平反问道,眼福不善。
这位好大的名声,地榜第一,意思就是大宗师之下,以他为尊。
如果说,光明正大的前来攻山,陈平还高看他几分,觉得不愧是享有如此大名之辈,当有气度风范。
结果呢,这家伙鬼鬼祟祟的,不但藏头露尾,混入混元宗,更是玩弄一些阴谋诡计,下了异种毒香,更声称我下毒是你们的荣幸……
这嘴脸就有些让人难忍。
“沧龙印何等珍贵,阴差阳错,落到你的手里,宝物蒙尘,小僧实在是看不过眼,拿过来玩一玩罢了,你有意见?”
唐林儿面色一沉,显然,陈平说他为胡人当狗,戳到了他的心眼子,眼底深处升起一丝冷意,“至于北周,良禽择木而栖,我法相宗与他们只是合作而已,谈不上当狗不当狗。
反倒是你这蝼蚁之辈,也敢口出狂言,真真是找死?”
他面色一厉,眉间红纹都好似放出光来,一步踏过七丈,腾起半空。
到了陈平身前空中,掌心一朵红莲,火焰疯狂涨大,一掌印下。
掌沿四方,空气燃烧,树木焚毁,草地泥土都化为熊熊烈焰流浆……
山间温度疯狂攀升,就如这山间秀景,变成了熔岩火山。
“红莲业火掌!”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