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穆锦的住处之时,悬挂着穆府牌匾的两个大字已经在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跌落下来。
“见过尊上……”
整齐划一的跪地叩拜声相继落入寂夜的耳中。
他微微颔了颔首,轻声道:“都起来罢……”
“尊上,可要我们进去通知左护法出来迎接?”有人恭敬的问道。
“不用了。”寂夜摇了摇头,宽大的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道:“本尊进去即可,无需惊扰他……”
说罢,他便径自入了穆府。
穆府中一片萧条,好似久未经人住般,冷风中不断散发着几丝东西腐烂的味道。
院中几棵松树挺拔,在风中摇摆的枝叶簌簌作响,却又因浑身都被冰雪包裹,而无法动弹,最终只能任由自己的枝丫随着寒风僵硬的晃动。
“穆锦……”寂夜抿了抿唇角,却闻整个庭院之中都是他那道摄人心魄的魅惑之音。
“尊上……”
雪地上一道黑影落下,寂夜眼皮未动,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影挺拔如松,半分未动,不出片刻,便见穆锦那略显消瘦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寂夜的面前,单膝跪地道。
“来了。”寂夜动了动唇,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色。
只听穆锦道:“不知尊上是何时回来的?”
“昨夜……”寂夜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穆锦的一举一动,语气里是往常不一样的冰冷。
穆锦微微错愕的抬起头,半晌才道:“尊上您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有话要说?”寂夜不冷不淡的问道。
“哦,圣尊这些时日一直都在寻尊上您的下落,若是她知道您回来了,想必一定会很开心吧。”语气里的牵强就连他自己也听出了几分不对劲。
穆俪自离开魔界之后,便再无半点音讯,为了去寻她,他正在房中整装包裹,欲要将穆俪寻回来,却不料寂夜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他现在只能默默祈祷,穆俪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否则就算有他在,她也怕是难逃一死。
“哦。”寂夜挑了挑眉,问道:“穆俪呢!”
“俪儿她……”穆锦一怔,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离开魔界了吧。”寂夜自问自答道。
“尊上。”穆锦自知有错的低下头,思虑半天才道:“俪儿她自小顽皮,自从被圣尊下令关押在这穆府中后,她更是心生烦闷,所以不日前,她便留下一封书信,离家出走了。”
“是吗?”寂夜尾音拉长,问道。
“是。”穆锦点头,心虚的应道。
“那你可知她出了魔界之后做了什么?”寂夜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愤怒,很快就让穆锦听出了不对。
“尊上可是见过她了,还是她又做了什么糊涂事……”
“确实是糊涂事。”寂夜冷声道:“为一己之私,串通神界,欲要至阿紫于死地,从而导致清阳城中七万多条人命惨死……”
他的一字字一句句都好像一道道惊雷,迎着穆锦的脑门当头劈下。
“尊上……”穆锦辩解道:“还请尊上明查,俪儿就算顽皮了些,但也绝对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绝对不会……”寂夜冷笑道:“本尊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有假不成……”
“什么……”穆锦双目圆睁,像是失了所有力气般,跌坐在冰冷的雪地之上。
寂夜的话让他不敢相信,也不敢深究,他从未想过,经他一手拉扯大的好妹妹,竟然有一天会因为嫉妒而残害了这么多无辜的性命。
他们虽然为魔,但自认行得正坐得端,从未做过半点危害人的事,可如今从穆俪的行事作风来看,他们与魔又有何瓜葛。
“穆锦,你跟在本尊身旁多年,应该是最了解本尊的性子,所以今日前来,本尊是想问你一句,她当该如何处置?!”寂夜冷眼旁观道。
“我……”穆锦张了张嘴,脑中思绪一片混乱,不知该从何说起。
“清阳城中七万多条人命,因她一人而死,阿紫也因她尚还躺在落雨殿中冰冷的床榻之上,你说,本尊该如何处罚她?!”寂夜再次说道。
冷峻的眉眼深深皱起,露出眉间几道折痕,他目不斜视的看着已经面色苍白了的穆锦,一字一句道:“穆锦,你当知,本尊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如此狠毒的女子若再要留在世上,换来的只会是他更多意想不到的结局,所以,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对姹紫存有危害的人留在她的身边。
“我知道。”穆锦重新跪好,言不由衷道:“不过,还请尊上能看在我这么多年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让我再去见她最后一面。”
纵是她有万般不是,她也始终是他穆锦的妹妹,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妹妹。
“去罢。”寂夜冷冷睨了他一眼,拂袖而去,丢下一句话,道:“她就关押在我魔界地牢之中……”
空中的鹅毛大雪纷纷降落,寂夜那一道紫色身影渐渐消失在穆锦的视线当中,他就像是感觉不到寒冷般,仍只痴痴呆呆的盯着雪白的地面,悔从心来。
好半晌过去,他才木讷的从地上起身,回到房中,开始收拾起穆俪的东西来。
穆俪这一次所犯下的罪行,非死不可,他自知求情无用,所以便只有在寂夜宽恕的最后时日里去见她最后一面。
……
天色将黑的时候,穆锦终于收拾妥帖,来到了那座阴暗潮湿的地牢前。
魔界近年来愈发寒冷,所以,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再愿意来看守,而这里,也成了一座废弃的死牢。
寒风呼啸,厚重的铁门上铁链与铁锁相互敲击的声音,争相落入穆锦耳中。
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牢中是何等的寒冷。
在门口默了默,穆锦终是怀揣着沉重的心情推开了牢门,走了进去。
与想象中的如出一辙,牢内寒意森森,用寒铁打造的地牢甚至比外面的寒风刺骨还要冷些,就连平常习惯了在雪地中挨冻的穆锦,也不由自主的连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循着空落落的牢房一间一间找去,墙角忽明忽暗的烛光像是受到了外界冷风的席卷,竟隐隐有了要熄灭的迹象。
“俪儿……”穆锦手中燃起火团,一眼望去,牢房尽头黑暗无光,根本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俪儿……”
窸窸窣窣,有人挪动位置的声音渐渐从前方的暗角里传了过来,像是虚弱无力般,每动弹一下,都极为吃力。
“俪儿,是你吗?”又试着唤了两声,穆锦小跑着跑向那不停发出声音的地方,连术法也忘了用。
“哥……哥……”
穆俪细弱蚊虫的声音隐隐传来,穆锦迫不及待的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过去。
昏暗潮湿的牢房里,丝丝腐烂的臭味充斥鼻尖,穆锦忙道:“俪儿,俪儿,你可还安好?”
四面透风的牢房角落里,坐着的正是一脸狼狈的穆俪,不过才进来短短一夜,她那张昨日还貌美如花的脸,今日便被一脸青黑代替,许是这里天气太过寒冷,她被冻得无法入睡的原因,苍白的唇瓣上已经干裂出了好几道淌着鲜血的口子。
见到穆锦,她慌忙从地上爬起,手脚并用,泪眼婆娑道:“哥哥……这里好冷,俪儿一点也不想再呆下去了,你快点去求求尊上好不好,让他放我出去好不好。”
声声哭诉似肝肠寸断,哭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情。
“俪儿……”穆锦闻言不忍的低下头,含泪道:“对不起,是哥哥对不起你。”
若不是这些年来,他将她宠的无法无天,她也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哥哥……”穆俪哭求道:“你帮我去求求情好不好,俪儿在这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对不起。”向来不喜在人前表露悲伤的穆锦,突然满面泪痕道:“对不起,是哥哥没用,救不了你……”
“什么意思……”闻言,穆俪面色一变,止住哭声道:“哥哥的意思是不愿帮俪儿去求情吗?还是哥哥也觉得,俪儿实在是该死……”
“俪儿……”穆锦错愕的看向穆俪,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那个在他面前乖巧听话的妹妹会有这么不堪的一面。
“果然,哥哥是不愿的。”穆俪绝望的背过身,似大失所望道:“哥哥既是不愿求情,那便请回罢,就让俪儿一人在这里自生自灭也好……”
“俪儿,你……”穆锦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吗?”
若她犯的是小错,就算是拉下老脸,他也会去为她求情,可如今,她犯下的不仅仅是小错,而是七万多条枉死的人命……
这让他该如何开口,又该从何说起。
“我没错。”穆俪脸色突变的转过身来道:“我只不过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即便你们所有人都认为是错的,我也觉得是对的。”
“那俪儿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么做的后果会是什么……”穆锦与她目光对视,逐字逐句道:“清阳城中七万多条人命,你怎么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