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要他的心甘情愿。”
大雨之中,姹紫身上衣服,头发尽湿,狼狈的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落魄的坐在雨中,找不到回家的路。
泪水混着雨水滴落在地,通红的眼角好似已经起了红肿,红唇的唇色经过雨水的冲刷也已经成了苍白色。
怡安站在结界之中,动了动唇,又动了动唇,才道:“花主……若是王知道你为他如此难过,定是会心疼的。”
“可是……我除了难过,还能再做些什么。”姹紫在雨中轻轻抬起头,蓄满雨水的长睫将她的视线阻挡,让她看不清周遭的景象。
“若是花主您执意如此,那怡安便只好抱着王的尸身陪您一起受过……”说着,怡安拂袖撤去结界,抱着那具已经冰冷的尸体跪倒在地,道:“三万年前,王决心入轮回之时,怡安没有劝住,那么便在三万年后的今日,也将那份愧意一并跪还了罢。”
“你……”姹紫咽了咽口水,声音嘶哑道:“这又是何苦。”
她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在这雨中变得清醒一点而已。
只不过是想让心中对那个人的恨再深一点而已。
她伸出被雨水浸泡的已经发白的双手,整了整满头湿发,道:“我们走罢。”
一点一点的撑着双手从地上起身,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铺满刀尖的剑刃上。
疼痛入骨。
倾盆大雨止停,天际绽放出一抹炫阳。
姹紫与怡安带着那具冰冷的尸体来到了长安城外,仍是初来时的那片桃林。
“花主,您就将王的尸身站在这里吗?”怡安施术烘干身上被雨水打湿的发,问道。
“嗯。”姹紫点头,道:“这里竹林葱绿,四季如常,将他藏在这里最好不过。”
“嗯。”
怡安也不再多作停留,手指一点,万千竹叶纷纷落下,数百根竹子在他的术法操纵下,从中裂开,断成两截。
不消顿时,地上已躺满了厚厚一层竹屑。
他再次施术,虚空之中,绿影纵横交错,速度极快,不消多时,便已变作了一具由青竹打造的棺材。
“既是碰见了我们,自然不能让王的凡人之躯曝尸荒野。”
怡安脱下身上的外袍,铺在棺材里面,再将那具已经僵硬的尸体放入其中。
“花主,可……还要再看看?!”怡安犹豫的回过头,却看到满面泪痕的姹紫。
姹紫抹了抹眼泪,摇头道:“不用了,封棺罢。”
袖袍一挥,地面突然炸裂,震得整片竹林都晃了晃,怡安不适的后退一步,待得回过神来时,年前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施术将棺材放入坑中,再用土将棺材一一掩盖。
紫眸一沉,姹紫施术削断一根新竹,用术法将其磨平,插于坟前,却是没有刻字。
怡安不解道:“花主,可是要刻上王的名字。”
“不用了。”姹紫摇头,声音略带嘶哑道:“这只不过是冥王哥哥的凡人之躯,不必刻字。”
凉风袭来,竹叶上尚未干涸的雨水滴落在姹紫的脖颈之上,她抬头望了望天,声音冰冷道:“怡安,时辰不早了。”
“那……我们是现在回去吗?”怡安低声问道。
姹紫绝望地闭了闭眼,祭出点名录道:“不,我们还有事情没做。”
从袖中掏出那支生气与死气交织的判官笔,轻轻一划,点名录慢慢翻动。
姹紫念道:“江南城,墨离死因。”
她的话音方落,那点名录翻动的速度渐渐越来越快。
不一会,便停滞在一张暗淡无光的纸页上面。
虚空之中,几行金色小字从书中缓缓溢出。
为:墨离某日得一袋夜明珠被城南酒楼的掌柜得知,而遭其刺死。
“城南掌柜,是他……”姹紫嘶哑地声音中忽然嘈杂了一丝狠厉。
她长袖一拂,收回点名录与判官笔道:“怡安,我们走。”
说罢,她一个闪身,便已消失不见。怡安见状,也慌忙跟上。
经过大雨瓢泼,被雨水打湿的路面尚未完全干涸,天际最后一抹残阳高挂,似是象征着黑夜的来临。
姹紫再次来到昨日那座酒楼之前。
这次,她并没有改容换貌,所以那掌柜的与店小二并不识得她。
她抬步入内,一双紫眸已是倾尽芳华。
姹紫的到来,令得整座酒楼蓬荜生辉,只一个倩影,便叫楼中不少贵族子弟而失了心神。
“喂!你们看……”
楼中有不少人小声吆喝,都将目光往这边投来。
姹紫嘴唇紧抿,心情似很不好的冷声道:“掌柜的,那一袋夜明珠可收得还安心。”
虽然她的声音嘶哑,但那仿若翠鸟高歌被雨后烈阳炽热烤过的嗓音却还是让楼中不少人都为之向往。
“什么?”掌柜的好似被雷劈中,既惊讶于姹紫的容貌,又惊愕于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
这个秘密,他自认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应是不会有人知晓才是。可是面前这个容颜倾城的女子却好似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清楚,根本不带半分质问的口吻。
他怔了怔,半天才道:“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了?”
若是他的记忆没有出现混乱,他应是不认识这个女子才对。
“认错人?”姹紫眉头一扬,从袖中又掏出一颗夜明珠,低声道:“都说夜明珠在人间是千金不换,本座不过是送一个小小少年一袋夜明珠,却让你起了歹念……”她斜了那掌柜的一眼,继续道:“你虽头发皆白,面上长满褶皱,实际是易了容吧。”
袖袍一拂,清风越过,掌柜桌案上的账本翻动了几页,便见那张干枯褶皱的脸从他脸上脱落,变成了一张只有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的脸。
那掌柜的似是没有想到意外会来得如此之快,忙双手捂脸,大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也配知道……”姹紫一拍桌案,在楼中宾客们惊喜的眸光中回过头,登时便有不少的惊艳之声流连于姹紫的耳畔。
“呱噪。”紫眸清扫过众人,便见楼中的那些人像是被定住了般,保持着他们看向姹紫前的那最后一个表情。
掌柜突然回过神来,似是见鬼的看着姹紫,后退两步,面露惊愕道:“你是……妖怪?”
“妖怪……”姹紫冷笑一声,道:“我可是三界至尊,又岂是一个妖怪能够比拟的。”
掌心蓄起死气,姹紫欲要将那掌柜的一掌拍死,却听身后着急赶来的怡安道:“花主,不可,错杀凡人可是会遭天谴的。”
“天谴……”姹紫轻笑着勾了勾唇,道:“怡安,你莫要糊弄我……”
“花主……”怡安道:“难道您忘了王他还在轮回之中,若是你为了他的死而贸然杀人,只会让王在这最后一世过得更加凄惨。”
姹紫的手一顿,手中死气慢慢消散,她道:“那该如何?”
她实在是不想再去看这些凡人虚伪的脸,也不想让墨离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遍偿苦果。
“花主,您若真想要他死,可用点名录更改他的命数,待到他的魂魄归于冥界之时,我们再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怡安苦口婆心道。
“这个……注意,倒还不错……”衣服上的血渍刺眼夺目,姹紫祭出点名录,判官笔虚空一划,几个大字顿现虚空之中。
姹紫冷声问道:“名字?”
刚才姹紫与怡安地对话,那掌柜的已经听去了大半,他虽愚钝,但是话里的玄矶他还是参透了一二,见此,他忙跪地求饶道:“姑奶奶,您就饶了我罢,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杀那个小子的。”
“现在知道悔了么。”姹紫冷笑道:“可是已经晚了。”
掌柜的磕头道:“我的姑奶奶,老祖宗,您就饶了我罢,我就是贪财心起,才杀了那小子的,您就看在我无意的份上,饶了我罢。”
“你以为,你不说,本尊就不知道?!”她指尖一划,一道紫芒闪过,便见他掌柜头上戴着的帽子瞬间四分五裂,几根细小的发丝掉落下来。
姹紫伸手一抓,那发丝便落入了她的手中。
她将取来的发丝放于点名录上,轻声喝道:“现。”
只见,点名录慢慢将那根发丝吸了进去,页面快速翻动,不多时,便停留在了刻有“王大勇”三个大字的那一面。
“王大勇……”姹紫看着那跪倒在地,快要尿裤子的掌柜道:“是你吧。”
“不……”那人先是摇头,而后又点头。“是……”
“哼……”姹紫二话不说,判官笔一划,道:“从现在开始,便再给你三天的时间准备后事罢。”
三日之后,她再来收魂。
“怡安,我们走罢。”撤掉术法,顺势将点名录收入袖中,姹紫双手负在身后,道:“怡安,我们走罢。”
凡尘之事,能如此了结,于她而言,已经很好了。
“是,花主。”怡安同情的看了那掌柜的最后一眼,便与姹紫一同化作了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
酒楼中宾客欢笑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似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只留那掌柜满面惊恐的坐在地上,仿佛,已经成了傻子。
回到冥界,姹紫只觉疲惫的回了彼岸殿休息。
炼辞,阡陌几人听说她回来了,便都赶来见她,可都被怡安挡在了彼岸殿外,不能进去。
夜深人静,往日热闹的冥界渐渐陷入一片死沉。
怡安独自坐在彼岸殿的那方长廊下,独自发起了呆。
此次人间一行,他的感触颇大,遂在见到姹紫那不发一言的沉默之时,他也是难受的紧。
“年轻人,你在想什么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浓郁的酒香,怡安回头,正见弼穹抱着两坛子酒在他身后坐下。
“魔帝,也是来赏夜景的吗?”怡安不悦的别过视线,调侃道。
“怎么会……”刚被醉意爬上的那一抹红晕都让弼穹看起来不太正常。他摇头晃脑的坐下,醉醺醺道:“这冥界,要风没风,要雨没雨,想看风景,本帝我还不如回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