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查阅点名录,姹紫与怡安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找到了墨离所在之城。
素有人间天堂之称的江南城。
彼时,正是人间三月,江南烟雨朦胧的季节。
天际,灰蒙蒙亮。
姹紫带着怡安在城外一座稍显僻静的竹林中落地,轻风细雨,竹上枝丫摇曳作响,公鸡报晓的声音不时从城中传到城外。
姹紫抹了抹额上从竹叶上滴下来的雨水,道:“看来今天来的不是时候。”
林间,雾影朦胧,不辩东西,初生的花草上挂着几滴经细雨洗涤过后而留下的雨水,在风中摇曳。
姹紫施术烘干不小小被雨水浸湿的裙摆,抬手,一把由竹叶变幻而成的绿伞出现在手中。
怡安见状,忙从她的手里抢过伞,道:“花主,还是我来罢。”
晨间,微风徐徐,带着几抹雨后的凉意。
怡安撑着伞,跟在姹紫身后,一路替她将林中小路上的水渍烘干,以防她的衣裙再次被雨水淋湿。
偶有细雨落在伞上,却是润物无声。
出了竹林,便是一条官道,站在路边,还隐隐可见江南城墙之上那几个在风中摇摆的大红灯笼。
“花主,我们就这么走着去吗?”
官道上的土路看起来有几分泥泞,像是经过大雨倾盆后的冲刷,路中深深浅浅都是人的脚印与马车的车轱辘印。
“嗯。”姹紫带头步入官道,却是踩着虚空,步步向前。
“花主。”怡安也学着姹紫的办法入了泥泞的路中,道:“花主,我们为何要这般费力。”
若是降落在城中,就不必费这么多的心力了。
姹紫道:“此时城门未开,我们若是贸然出现在城中,恐会引起轰动,倒不如离得远些,虽然费些时辰,却不用如此苦恼。”
“是。”怡安作揖一礼,小步跟上。
天亮之时,细雨朦胧的天空终于放晴。
姹紫与怡安变作凡人的模样入了城。
城中,人影稀疏,似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而极少有人出门。
“花主,那……我们现在该去哪里。”虽寻到了墨离所在之地,可他们却是不知他的具体位置究竟在何处。
况且,江南城之大,就算是用尽三天三夜也未必寻的完。
姹紫在一家酒楼前止步,看向怡安道:“饿了吗?可要吃点?”
怡安撑着伞摇了摇头,倒是姹紫,自顾自的入了酒楼,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怡安收回伞,紧跟着走了进去。
姹紫道:“坐罢,今日这里并无主仆之分。”
酒楼简陋,共分两层,虽然姹紫与怡安变作的是一般凡人的样貌,但周身散发的气度却很快招来楼中不少人的回眸。
“这……”怡安为难的看了眼姹紫,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本为神,是不用进食这些俗物的,但见得姹紫这么爱吃,他又不好拒绝,磨蹭良久之后还是将伞搁置在了桌旁,坐在了姹紫的对面。
不多时,店小二便端着姹紫点好的菜上了桌,荤腥素菜过半,看样子,倒也可口。
姹紫吃得津津有味,招呼道:“吃罢,”
可怡安却是拿着筷子不知该如何动作。
窗外有风拂来,撩起姹紫的墨发,顿时一抹幽香在酒楼中弥漫开来。
“怎么不吃。”盘中的菜被姹紫解决了大半,她见怡安还是没有动筷的意思,便夹起一块肉放入他的碗中道:“尝尝罢,难得来此一回,莫要浪费掉了。”
怡安摇了摇头,放下已经被自己捏出冷汗的筷子,道:“还是不了,我不喜欢油腻的东西。”
况且,让他一个活了数万年都没吃过东西的人来吃东西,那绝对是一种折磨。
“嗯。”姹紫挑了挑眉,也不在意,又开始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不多时,一桌酒菜在她的风卷残云之下,盘子干净的都可以不用再刷了。
她满意的打了个饱嗝,不由放下碗筷,双手撑腮看着街道上路过的行人,默默发起了呆。
才刚刚绽放出一丝晴朗的天转瞬又暗了起来,天边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像是大雨即将倾盆。
看着面上并没有因为来了人间之后而显急色的姹紫,怡安不由问道:“花主,您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
他明明记得来时,姹紫曾是那般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墨离。
姹紫勾唇笑道:“江南之大,我们又该从何找起,倒不如等在此处,等天放晴了再走。”
在寻找墨离这件事上,她却是急的,但又不敢让那种急切显露在脸上,所以,她只有保持镇定,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与此间风情融为一体。
结过账后,姹紫又要了一壶上好的茶,和一盘点心,和怡安叙起了家常。
到得中午时分,阴沉了半天的天色终于降下了大雨,姹紫趴在窗前打着盹,不时数着屋檐下垂落下来的雨滴,闲的发霉。
倒是怡安闲不住,在姹紫百无聊奈的这段时间里,他统共出去了四五次,每次回来都是摇头晃脑,令得在前台接待的掌柜和店小二跑来问候了姹紫好几次,什么时候走。
不过,好在来时姹紫带够了银钱,所以这些谨小慎微的事到最后都被她的赏钱化解。
到得下午,轰鸣了一天的雷声终于有所减缓,大雨也渐渐转变成了小雨。
“花主,我们该走了,”再不走,天怕是都要黑了,难道他们今天还要住这里?
姹紫摇摇头,墨色瞳孔中起了一丝水雾,她道:“再等等罢。”
她此次本就是为墨离而来,若是没有见到他就走,她怕是难以安眠。
……
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又许是有缘千里自当相会,待到天际细雨消失不见,街上人影空阔的时候,静谧的街道拐角之处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灰蒙蒙的天色之中,一个衣衫褴褛,约莫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淋着雨后屋檐下残留的雨水,踉踉跄跄而来。
一头墨发因是被雨水打湿而稍显杂乱,身上本就破烂的衣袍在雨水的浸泡下已经起不到任何保暖的作用。
远远望去,还可见他身上那似被人用棍棒打伤过的痕迹。
涩意上涌,姹紫只觉鼻头发酸,卡在喉咙里的几个字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那个人,她认得。正是他们此次来此的目标,少年时的墨离。
眉眼间的那抹温润,虽然狼狈,却是跟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的冥王哥哥。
怡安似乎也看到了那渐渐从街角处走来的身影,不禁激动道:“花主,你看到了吗?是王……”
周围在躲雨的人只当他二人是疯子,听着他们一口一个王,一口一个花主,都忍不住躲在暗处偷笑。
但这些,姹紫丝毫未觉。
“我知道。”眸中渐渐有了泪意,她忙高声唤道:“小二。”
小二应声而来,咧着嘴道:“来了客官,可是有什么吩咐。”
姹紫指了指街道上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道:“马上吩咐厨房去准备几个好菜,招待他……”
“可是……”小二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楼中满座的宾客,一时有点难以做决定。
倒不是他们有多嫌弃,只是贸然请一个乞丐入楼,肯定会引起不少人的不满。
姹紫二话不说的就从袖中掏出一颗大拇指头大小的夜明珠扔了过去,道:“就在我们这桌,你将他请来。”
小二明显也是见多识广的,他接过那颗夜明珠只看了一眼,便已分辨出了好坏,当下忙咧嘴笑道:“好咧,客官,您慢等。”
说完,他便踏着楼梯,噌噌的下了楼。
不过片刻,在街道上独自行走的那个少年就被店小二请了进来,然而他才刚一进门,一股淡淡的酸臭味就在楼中弥漫开来,顿时引起楼中大数人的不满。
但在掌柜力排众议的努力下,终是把那少年带到了姹紫的面前。
温润的眉眼仍与记忆中一般无二,那俊逸非凡的相貌虽然被黑色的锅灰隐去了大半,但是还是难掩其风姿。
好酒好菜一一摆满桌案,那少年一瘸一拐的站在桌前,用手捂住自己身上被棍棒打伤的印记,看着姹紫点了点头,却是没有说话。
姹紫拍了拍身侧地空位,对着眸中已经泛起泪花的怡安道:“怡安,快去裁缝铺子替这位公子买两套上好的衣衫来。”
怡安闻言,抬袖一抹眼泪道:“是,花主。”
说罢,他直接从窗户跳下,在楼中众多诧异的眸光之中,安稳的落了地。
少年略显羞涩的低下头,踌躇良久,才终于决定在姹紫的对面坐下。
姹紫拿起一双筷子递给他,带着哭腔道:“吃罢。”
空荡荡的心口突然一痛,苦涩不断在心中蔓延开来,她下意识的伸袖,想要为少年擦拭掉脸上的黑灰,却被少年仓皇的躲开。
少年略显惊恐的指着桌上的饭菜,一字一句道:“谢……谢……”
吐字不清,带着点被浓烟炝过的嘶哑,好似刚刚才学会说话的孩童。
“你……”姹紫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忍住眼中疯狂涌动的泪意,而落下泪来。
这时,掌柜步履闲适的走过来,对着姹紫道:“姑娘,可真是个好心肠。”
看着突然过来搭腔的老掌柜,姹紫只好忍住心中的痛楚与酸涩,强撑着笑意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哪里有那么好的心肠,她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她面前的人是墨离罢了。
然而,掌柜的却是摇了摇头,道:“姑娘,你可知这少年为何人。”
姹紫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吓了老掌柜一跳。
来时,她只用点名录看了墨离今生的所在之地,所以,对他的身世,她一点也不知。
她摇了摇头,抬袖遮去自己的大半张脸,隐藏悲伤道:“还请掌柜的如实相告。”
“哎……”老掌柜长叹一声,看了眼那少年,才道:“他本是我们江南前知守墨大人的独子,”顿了顿,似觉不妥的又道:“墨大人本是我们江南一等一的好官,勤俭自持,为民做主,深得民心,只是在六年前的那个大雨之夜,不知为何,墨家满门被杀,只留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躲在干枯的井里才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