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主……还请节哀。”怡安语带哽咽道。
手悄悄紧握,又慢慢松开,如此反复几次,姹紫才终于忍住悲愤道:“冥王哥哥他……现在到了第几世……”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王他现在应当到了第九十九世……”怡安垂眸回道。
“九十九世……”姹紫面带悲戚,看向那虚空之中仍在回放的记忆。“那也就是说,只要这一世历完,他便只剩下最后一世。”
“是。”怡安点头道。
“生生世世,未及弱冠,不得好死……”姹紫闭了闭眼,悲伤道:“我欠他的这百世轮回,该如何偿还。”
“花主,还请节哀。”怡安劝道:“王虽入了百世轮回,可他说过,他不悔。”
“不悔吗?”姹紫慢慢起身,看向那片彼岸花海道:“如何能不悔,每一世,在死之前,他曾是那般渴望活下去。”
那眸子里对于活下去的渴望,是那般强烈。
“花主……”怡安劝道:“要不还是别看了罢,”
“是啊,别看了……”每当看到墨离身死的那一刻,她空荡荡的心口就好似被无数大石填满,沉重的让她无法再抬起头,就好像三万年前,她亲手剜心那般,疼痛入骨,肝肠寸断。
比起活下去,她倒是更希望自己早就死在了那场大战中。
“花主……”怡安面色动容的抬起头,道:“可否将这些记忆都收起来。”
“我想看他这三生石中残留的最后一世。”静默良久,许是站得累了,姹紫才淡淡开口道。
“是。”怡安点头,二话不说的便将墨离的记忆改放到了墨离的第九十八世。
这一世的墨离是个瞎子,因为看不见,从小便被父母丢在了破烂无人的街道,当起了乞丐,后因年岁见长,俊逸非凡的容貌被青楼中的老鸨相中而被骗入了青楼,虽能饱腹,可老鸨欺他眼瞎,整日以剩饭剩菜待之。
到了十四岁,他周身的气度与相貌就已在城中出了名,日日惹得官家小姐流连,哭着喊着要嫁与他。
到得第十五岁,他已然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绝世佳公子,成了城中少有名气的小官。
虽然眼盲,可想要见他的公子小姐整日都在排着队的等他一顾。
只是好景不长,他因名声在外,惹得楼中不少小官都对他生了嫌隙。
到了十六岁及笄那一年,本是老鸨为他打响名气,献出初夜的花魁之夜,却未曾想在楼中小官们的合谋下,因为下楼时踩空台阶而摔死。
这大概还是姹紫第一次看到墨离长大后的样子,那长相,气度,都像极了身为冥王的墨离。
哪怕是瞎着,一颦一笑落入她的眼中,都好似在与她说:“阿紫,我回来了……”
空荡荡的心口再一次无可抑制的疼。
姹紫暗暗抹了抹眼角的泪,背过身道:“收起来罢。”
再看下去也只是徒增悲伤,而她所能做的,就是在他归来之时,将冥界打理好。
夜色如墨,幽冥地火的火光映射了一路。
姹紫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走回了彼岸殿,明明很短的一段距离,她却感觉像是走不到尽头般,越走越远。
“花主,今日可有安排……”
次日,怡安一直在彼岸殿外守到了午时,见到彼岸殿中终于有了动静,他才讷讷开口。
夜明珠生出的光辉点亮了整座古旧的殿堂。
姹紫坐在梳妆镜前,轻描眉眼,淡淡道:“怡安,等下就随我去一趟魔界罢。”
这些年来,她除了放不下墨离,其中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寂夜。
“去魔界?!”怡安愣了一下,方才道:“可是冥魔二界的通道才刚打开,这样贸然前去不会太好罢。”
毕竟少了寂夜的魔界未必就能容得下他们冥界之人。
姹紫起身,打开殿门,轻轻勾了勾唇道:“无碍。”
心知如今的姹紫性情大变,劝说无用,怡安只得答应了同她一起去魔界。
魔界数万年冰霜不化,此去万里,为了以防万一,怡安还是不放心的替自己和姹紫准备了缝了棉絮的斗篷。
待二人到得魔界之时,天光已生出了几分偏差,有了暗色。
入目皆白,冰山堆积,呼啸寒风刺骨,响彻天地。
再无寂夜在时生出的那一点点暖意。
姹紫心间一痛,不由举步轻抬,踏着一地冰雪,行走于寒风之中。
可才没刚走几步,便见白茫茫的冰雪之中,出现了无数黑点,竟是有魔兵提着长矛围了过来。
带头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魔兵,一身煞气,像是常年处于杀戮之中,只往那里一站,便让人不自觉的心生寒意。
“你们是何人,竟胆敢闯我魔界。”一声爆喝,长矛入雪的声音传来。
只见那男子身子站得笔直,宛如风雪中一座坚硬的雕塑,屹立不倒。
“我要见凤翊梧……”朱唇轻启,看似无声的一句话,却仿佛魔音入耳,顷刻传音千里万里。
那拦路的数千魔兵闻言一惊,立刻道:“你究竟是何人,要见我们护法做什么。”
“护法,”姹紫微微皱眉,声音不轻不重道:“你去跟他说了,他自然知晓。”
她倒不知晓,凤翊梧只是魔界护法。
她一直以为,寂夜被封印之后,这魔界定会再择新主,可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我呸……”谁知那带头的魔兵却是半点不惧,吐了口口水,声音粗犷道:“我们护法要是谁都能见,那还要我们做什么。”说完,他看向身后的魔兵,递了个眼神过去。
顿时,风雪漫天飞舞,杀意在周围慢慢凝聚。
姹紫见状冷冷睨了那些人一眼,道:“我不想杀你们,若想活命,要么就滚,要么就通知凤翊梧来见我。”
一字一句,带着不可让人反驳的威压。
“哼,你以为你是谁,还敢命令老子,要杀还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音落,那人提起长矛,往前一扬,朝着姹紫刺来,边刺边喊道:“兄弟们,我们魔界可是好久都没来过人了,今日咱们就将这二人斩杀,好做我们的下酒菜。”
“好……”无数长矛同时刺来,在冰雪的反射中,生出刺眼的光芒。
姹紫冷哼一声,连眼皮都未抬,对着怡安道:“我们走罢。”
“走?”怡安以为她的意思是要回冥界,转身就要离开,可才刚抬步,却发现姹紫是往那些人刺来的长矛上迎了上去。他不由大惊,忙喊道:“花主小心。”
可更让他惊愕的却在后面,他瞬移至姹紫的身后,刚要拔剑为她开路。
姹紫摆手,露出一双隐在斗篷中的紫眸道:“无需动手。”
“啊。”怡安错愕抬头,有点反应不过来姹紫话中的意思。
姹紫道:“跟我走就是。”
一步一行,踩踏着松软白雪,深一脚浅一脚,可姹紫却像是如履平地,瘦弱身子在寒风席卷之下半点未动。
长矛在风声鹤唳中不断发出“铮铮”声响,然而那尖锐的长矛还未近姹紫的身,却被一道阻力逃开。
姹紫所过之处,长矛的矛头尽断,魔兵也跟着摔飞出去了好远。
“这……”怡安错愕的看着面色不变的姹紫,不禁生出了几分佩服之意。
当年的姹紫,弱不禁风,就算是对付一个小妖小怪,也未必会赢。
可如今,她只凭一人之力便可降服千军,而且连手都没动,这叫他怎能不心惊。
重物摔落雪地的声音不断响起,姹紫每走一步,前方拦路的人便都会被弹开。
“哎呀……疼……”
一阵阵喊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怡安忍不住回头去看,这才发现那些拦路的人已尽数摔倒在地,起不来身。
姹紫头也不回,长袖一挥,一道紫光落下,只听她缓缓道:“若是不想冻死,还是先回洞待着罢。”
音落,她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原地。
怡安见状,也忙施术跟了上去。
冰天雪地之中,独留一群躺倒在地,不停哀嚎叫痛之人。
再来魔界,姹紫心中那种久别重逢的感觉随着她的靠近而越发强烈,好似寂夜就在眼前,如过往无数次一般,轻抬眸子,笑看于她,却是不发一言。
慢慢抚上心口,宽大的斗篷被风卷起,她不禁止了步子,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雨落殿,而心生了退意。
“花主,怎么了?”见姹紫不走,怡安忙不迭的询问道。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不适的眨了眨眼。
悠悠长叹一声,屋檐上堆积的雪花在寒风中纷纷扬扬的落下,好似空中正在下着一场鹅毛大雪,顷刻将她身上披着的紫色斗篷落满,仿若在冰天雪地之中悄然绽放的一株紫色彼岸花,栩栩如生。
她伸出手,露出嫩白如玉的纤细胳膊举过头顶,似是在迎接着雪花的到来,又像是在够着什么东西。
屋檐下,刺目的雪光袭来,几根因日积月累而越来越厚的冰锥低低垂下。
她缓慢走近,停在冰锥垂落的屋檐之下,将那只裸露在寒风中的胳膊伸得又长了些。
一次,因斗篷被风吹开,她被飘来的雪花迷了眼,而以失败告终。
不得不换了个位置,重新带上斗篷,再去够那根冰锥。
第二次,手指终于够到了那冰锥细长的尾端,却因鼻子发痒难受,而不得不收回了手
“阿嚏……”
怡安不解的走了过来,半是疑惑的劝解道:“花主,天凉,您还是先进去罢。”虽然这殿中看起来并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然而姹紫却是仿若未闻,素白纤细的手再次伸出,因为个子不够,她不禁跺了跺脚,努起小嘴,像极了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幼稚孩童,再次伸手去够。
“咔嚓”一声。
冰锥应声而断,她突然欣喜抬头,笑得眉眼弯弯,唤道:“寂夜……”
只是,除了屋檐下随风舞动的几根红色丝绸,再无人应她。
泛着琉璃紫光的紫眸暗了暗,她失落道:“竟是生出了错觉吗?”
手中握着那根断成两截的冰锥,仿若不觉寒冷般,任由那冰锥在她的手中化为雪水顺着纤细的胳膊淌进衣服里。
双眸渐渐涌上水雾,她顺势在屋檐下铺满白雪的台阶上坐下,重复呢喃道:“竟是生出了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