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绵延无尽头,统共一万零八阶。
墨离徒手攀爬,到得三千阶时,身上已是无力,可他又不敢停留,只得迈着不算坚毅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前。
三千阶……
六千阶……
九千阶……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这九千阶梯的,更是忘了在这攀爬的其中又掉下去过多少次,又重新爬过多少次,待那些疼痛入骨,他的脑海里仍只有一个信念。
上西天,救阿紫。
每爬一层阶梯,他便会如此重复一次。
一遍又一遍,仿佛只要记着,他就能生出无穷的力量。
许是离佛殿近了,山顶隐隐约约有诵经的佛号传来。
他略一抬头,发现自己已是位于云雾之中。回头望去,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还有一千零八阶,快……快到了。”他舔了舔因长时间未曾饮水而干裂的唇瓣,自言自语,有点兴奋道:“阿紫,我们快到了。”
手脚攀爬的动作未停,他的身上却是伤痕累累,不忍入目。
一袭白衣被鲜血染红,往日风光无限的冥王,却在今日,失了体面,温润面容憔悴不堪,双手手指磨破渗血,膝盖处裤管在攀爬的过程中尽数磨损,隐隐可见森然白骨。
由此不难看出,在失了力气以后,他是怎么凭借意念一层一层爬上来的。
“阿紫,你再等等,我们就快到西天了。”墨离双手被鲜血染红,每向前攀爬一步,身后便会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
“阿弥陀佛……”
一声响亮的佛号划破苍穹在天际响起。
墨离疲惫的睁了睁眼,看向四面已经平坦的地面,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攀爬过那一万零八阶天梯,入了西天之境。
入眼,是一座规模宏阔,气象庄严,金碧辉煌的殿堂。
“到了吗?”他深吸一口气,无力的瘫软在地,低低道:“冥王墨离,求见西天佛祖。”
身音很小,却像是佛音入耳般,穿过重重殿堂,落入那镶着“雷音寺”三个大字的佛殿之中。
“阿弥陀佛……”
又是一声响亮的佛号传来,紧接着一道略显庄严恢宏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只听来人道:“冥王墨离,老衲已经等你很久了。”
“佛祖……”墨离挣扎着从地上坐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头血肉模糊,这一抬头,才知他的下颚也是一片血色。
双膝无力着地,似并不能支撑起他的身躯,他默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佛祖慈悲,本王今日前来,是想求佛祖救阿紫一命……”
他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那枚环龙佩,如奉珍宝般捧在小心,高举头顶道:“还请佛祖大发慈悲。”
“哎……”长长一声叹息似越过无尽沧桑而来,悠悠道:“冥王可知你手中之物是何人。”
“阿紫……她是我的阿紫……”墨离有些激动地道。
“阿紫……却也像她。”
“佛祖的意思是……”墨离不解的抬眸,温润的眉眼之间已被这些时日的风沙取代,皮肤干燥如枯木,眸中血丝遍布,如一个年过花甲,即将入土为安的老人。
佛祖先是道了声佛号,恢宏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阿弥陀佛……十万多年前,我雷音寺前的菩提树上曾结了一颗菩提果,”顿了顿,又道:“正是你身畔那棵……”
墨离闻言,侧头看了一眼那一棵需要百人才能合抱的大树一眼,有些疑惑道:“佛祖的意思是?”
“呵呵……”佛祖畅笑接着道:“却不料那菩提果听我每日诵经礼佛,竟是生出了灵识,”
顿了顿,他又道:“十万年前,神魔大战,导致世间冤魂无数,老衲因不忍天下苍生受苦,便去了你冥界超度怨灵亡魂,未曾想,老衲这一去,一年未归。那菩提果竟是生了贪玩之意,偷偷溜出了西天,偷下凡尘。”
“可入轮回之前不是都需本王抽取记忆的吗?”墨离疑惑道:“而且,轮回者,皆要在点名录上画上一笔……那菩提果?”
“冥王说的不错,只可惜那菩提果天性顽皮,得知老衲在冥界超度之后,便躲在了你冥界某个死气弥漫的地方,避开了老衲的感知。待得老衲离开之时,它才伺机入的轮回。”悠悠长叹一声,他又道:“当年老衲路过彼岸花海之时,曾被一株彼岸花的花叶划伤,滴了滴佛血在其中,从而得以窥探天机……”
“所以……您的意思是这一切是天命注定,十万年前那颗偷下凡尘的菩提果实则就是转世为人的江舞?”墨离问道。
“不错……”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只听他继续道:“有因有果,天命早已注定。”
“所以,佛祖您早就得知本王今日会来此地,求您救她?!”墨离疑问道。
“不错,在得知当年老衲打坐的那块石头生出了灵识之后,老衲便选择了避世不出,但凡有所求者,需攀爬过那一万零八阶天梯,方可入我西天。”
“还请佛祖指点。”墨离双手合十,面露恭敬道。
“彼岸花神临,六界覆灭,也许只是世人对这句预言的一个误解,因为灭即代表重生,或许……”
墨离有些激动道:“佛祖的意思是,阿紫她并不是妖,也并不是魔……”
“不是……恰恰相反,她的本体因曾受我佛血恩沐,所以她拥有净化怨灵的纯净之力。而她之所以会成为怨灵之王,不过是为菩提果时在冥界沾染的死气过重,又因重生一世,怨念堆积,所以才会成为怨灵……”佛祖一一点明道:“她生来无心,本可无忧一生,可因一时贪玩,而入了天命之局。”
“天命之局?”墨离抬袖擦了擦额间因为跪的时间太长而生出的冷汗,面露不解。
“冥王,她的出现,将会带给六界一个不一样的际遇,所以,我佛想问问你,是否愿意成为她命中劫数。”
“还请佛祖指教。”
“冥王可知孟婆传说。”佛祖问道。
“嗯。”墨离点头,回道:“此传说早于天地初生之时便有耳闻,只是我冥界却并无孟婆,也无传说中的孟婆汤。本王记得,那时还曾特意请教过盘古大神,但盘古大神只说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便再不肯与我多说。”
佛祖肯定道:“不错,盘古大神归于混沌之时,曾与我说,这天地还有一劫,方可永生。”
“所以,佛祖的意思是,阿紫是这天地劫难的转机?”
“嗯,冥界之所以没有孟婆,是因孟婆还未现世……”
“佛祖是说阿紫会成为我冥界孟婆?”墨离惊道。
“不错,孟婆入世,需亲偿世间千百苦,方可落座成佛。”佛祖接着道:“此次她所历之劫实为怨憎会……”
“所以,她与洛安在这场劫数里,终是不得善终。”墨离微微苦涩道。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天命所归,半点不由人。
不论他愿与不愿,姹紫与洛安终是要受一劫。
“说来那菩提果本是跳脱六界之外,极少有人能成为她的命定之人,只因洛安神尊以身作则,才得以入了她的命盘,若说这二人无缘,应是还有些缘分的。”
只是这缘分太浅,不足以让她二人执手偕老。
佛祖悲叹一声,似悲天悯人的道:“冥王,她已受了怨憎会一劫,那接下来的应是别离苦了。不知你可愿意成为她的劫数,助她成佛?”
“劫数?”墨离喃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若他注定是她的劫,那他定是愿的,他只是有点舍不得。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人有七苦,神亦有七苦,听其名字,他便可知,这一世应是他与寂夜入了她的命中之劫。
只是这样一来,他的阿紫,就会活的很苦。
“可愿?”佛祖问道。
“本王自是愿的,”墨离苦笑一声,不甘地问道:“佛祖能否告诉本王,我与阿紫是否真的是有缘无分?”
“哎……”佛祖悠悠长叹一声道:“冥王,你与她的因果起于那方彼岸花海,也只能终于那片彼岸花海。因果轮回,早已注定,冥王,切莫多生执念才好?”
“原来,竟是这样吗?”他不禁失落道:“所以她这一生会与我牵扯上关系,只是因为我是十万年前那个亲手送她入轮回的人,所谓的因果轮回,指的便是如此吗?”
所以,在初见她的第一眼之时,他才会无可救药的爱上她。
助她重生,封她为彼岸花主,更是视为心中珍宝。
原来是命中早有注定。
“不错。”佛祖肯定道:“冥王,既是愿的,那老衲且问你,可愿为了救她,而入百世轮回,受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之苦。”
“本王愿意。”墨离脱口而出道:“佛祖,本王愿意成为她的劫数。”
百世轮回也罢,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也罢,只要能以此换她重生归来,便什么都够了。
哪怕他不是她命定的良人,他也甘之如饴。
“好……”佛祖道:“如此,冥王便在我西天待上三日,三日之后再带她离去。”默了默,他又道:“不过,她此次受伤颇重,若不是有你多出的那一龙魂为她养魂,她现在怕是早已只剩一魂一魄。所以,待你们归去之后,你当将她封印于彼岸花海三万年,待她修为增长有能力冲破封印之时方可出来。”
“是,墨离谨遵佛祖教诲。”墨离颔首。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环龙佩突然腾空而起,向着雷音寺的大门飞去。
“这环龙佩就先放老衲这里三日,待得三日之后冥王离开之时,再重新交给冥王。”
墨离颔首作揖道:“谢佛祖。”
“嗯。”
环龙佩没过红墙瓦砖,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听佛祖又道:“想必冥王一路行来,定是疲惫之际,雷音寺的后院有一方莲花池,集天地精华之灵气,有肉白骨之功效,冥王若不嫌弃,可从左侧偏门进入,绕过长廊便可见之……”
墨离闻言,喜道:“谢佛祖。”
自神魔大战之后的劳累以及连日来的攀爬阶梯已让他疲惫至极,若不再寻一处地方修养生息,他身上的伤怕是难以好全。
闻得佛祖此言,他当下便踉踉跄跄的起身,循着他所指的方向而去。
佛门圣地,宝相庄严,墨离一入殿,便被殿中佛像所震慑,虽然走路时有颠簸,可他还是强撑着去佛像前上了柱香,这才放下心来去寻那莲花池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