姹紫的话直叫在旁静坐的寂夜与墨离也绷不住神色,不禁笑出了声。
想他二人乃冥魔二界至尊,定力自是不在话下,可是不知怎的,见到姹紫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二人倒是颇觉有趣。
弼穹苦巴巴的在姹紫的注视下将自己碗中稀奇古怪叫不出名称的菜肴吃了个干干净净。
末了,还口不对心道:“有徒弟的感觉真好。”
姹紫嬉皮笑脸回道:“师傅放心,有徒儿在,日后定叫师傅顿顿都吃得这么开心。”
弼穹眼尾抽了抽,笑道:“徒儿不用关心师傅,师傅乃是世外之人,对俗物没有过多要求,吃与不吃都一样。”
若是让他日日面对这种状况,他怕是不死也要疯,
姹紫像是了然地勾了勾唇,面不改色道:“要的,要的,像师傅年纪这么大的,当是要好好补补……”后面几个字,姹紫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一顿饭下来,寂夜与墨离成了实实在在的旁观者,只得看着弼穹与姹紫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上演着客套游戏。
而他们却是在心底憋出了内伤,直忍笑不语。
入夜时分,夜色微凉,阴风阵阵。
姹紫独坐在彼岸殿前的长廊上,独自赏着长廊下散发出淡蓝色光芒的暗幽兰。
彼时夜色正深,也是暗幽兰一天之内里开放的最美的时辰,花草丛中星星点点,星光抖落亮如星辰,如同生长在夜色中翩翩起舞的蝶翼,美如梦幻,像极了她与墨离初见时的模样。
“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想起寂夜那略带魅惑的嗓音。
姹紫回头,神色不明的唤道:“寂夜。”
“嗯。”寂夜挑眉,道:“怎的独自一人坐在这里。”
姹紫双手抱膝,将下颚抵在膝盖之上,感伤道:“明日我们就要走了。”
走了之后,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又或许永无归期。
“嗯,要走了。”寂夜撩起衣袍,在她身侧坐下,问道:“舍不得?!”
姹紫点头,声音嘶哑道:“嗯,舍不得。”
这里有太多太多让她觉得心安的理由,她又怎能舍得。
“那……”寂夜迟疑道:“还要不要跟我走?”
姹紫偏了偏脑袋,视线落在长廊下的暗幽兰上,道:“自是要走的。”
只要是墨离说的话,她都会听。
“那你……”寂夜微微蹙眉,担心的看向姹紫,不懂心间突然涌上来的情绪是什么,只是见得姹紫这般难过,他的心情忽然也变得很不好。
“我不想让冥王哥哥为我担心。”自从遇见那个人后,她就一直灾祸不断,总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
她虽然不懂他们口中的彼岸花神有何寓意,万恶之源又是什么,可自从遇见了那个人,她平静的生活里就再也不曾安稳过,仿佛他们是天生的宿敌,一旦见面必会有一生一死。
就像每次见他时,空荡荡的胸口总是抑制不住的生疼一样。
“只是这样吗?”寂夜轻轻问道。
“嗯。”姹紫点头,继续道:“我知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是寂夜,我是我啊,我也有我的想法,我不想整日活在你们的羽翼之下,被你们保护的连最基本的善恶都分不清。”
寂夜未曾理清姹紫话语中地意思,连忙问道:“阿紫,你的意思是?”
“寂夜,离开冥界以后,能不能让我自己一个人独自去六界游历。”她不想再做那个被他们捧在手心,费尽心思也想要保全的瓷娃娃。
她想凭借自己,好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做自己想做的事,磨炼出自己的心性,做真正的自己。
受伤的这段时间以来,她反复思量,总觉得自己这十万年来过得太安逸了,所以才会一入人世,便陷入种种算计。
“不能……”寂夜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道:“阿紫,没有我们的保护,你会死的。”
一旦她的身份被神界之人知晓,引来的恐只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到时他与墨离皆不在她身边,又何人能够救她,
“可是,有你们的保护,我也会死。”该来的躲不掉,若是这便是她所要承受的苦,那她愿意坦然接受。
纵然有千般理由,她也不想再做温室里的那朵娇花。
“阿紫,你不会知道的。”寂夜眸光暗了暗,仰天叹道:“天地之所以分为六界,不过是盘古大神需要我们相互压制,人怕妖魔,是因为他们的心是黑的,妖魔怕神,是因为妖魔在神眼中没有好坏,只有该死。佛虽渡世人,却渡不了自己,冥王虽主生死,却也只是能主别人的生死……阿紫,六界之大,何其险恶,你若是想的太简单,总有一天会在别人的面具之下被吞噬的连骨头都不剩。”
“所以我才想要自己去游历,”姹紫接话道:“寂夜,我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你与冥王哥哥的羽翼之下……”
总有一天,她会离开他们,去到更远的地方。
与其等着那时开口伤离别,倒不如现在说个清清楚楚。
“那你想过没有,以你的修为,一旦遇见神界之人,不出十招,你便会命丧他手。”寂夜极力为姹紫的留下找着借口。
“可是与你们在一起,我也还是会受伤不是吗?”姹紫将头埋进臂弯里,似无心的道。
寂夜哑口无言,看了看姹紫,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正如姹紫所说,就算他们在身侧,她也还是会受伤。
一次是在长安城外的白家村,那时的他对姹紫,抱着的正是利用之心。所以才会没有用尽全力去阻止洛安,最后让她落得个筋脉尽断的下场。
一次是在南屿城,那时的他已知晓了他对姹紫的情意,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幽冥地火焚烧却无能为力,直至看到她在那场火中渐渐被烧成了一朵干枯的彼岸花,他才知自己原是大错特错。
很多时候,他都会想,或许他对她的情意,在第一次见她时就已情根深种。而之所以会那么晚才有所发觉,不过是他自己太过自负罢了。
“对不起……”寂夜认错道:“我不该……”
不该什么呢!后面的话,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姹紫抬起头,紫眸中好似被星辰点缀,亮而明,“你也从没欠过我什么。”
“你就真的想自己一个人去游历吗?”默了半晌,寂夜终是妥协的问道。
“嗯。”姹紫点头,声音低哑道:“我不想让你和冥王哥哥整日挂心,或许……我也该学会好保护自己了。”
“那我陪你一起……”寂夜道。
“不用。”姹紫拒绝道:“你忘了吗?寂夜,我如今也是有师傅的人,你们不在,师傅自会护我。”
如若她真的是那人口中人人喊打喊杀的怨灵之王,那么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摘清与冥魔二界的关系。
至于弼穹,她虽然不知他为何要收自己为徒,但观他心性,虽是有点为老不尊过了头,可到底不是嗜血弑杀之人,而且对她也是一等一的好,她相信就算是离开了寂夜与墨离,只要有弼穹在,她的安危就不成问题。
“好,我知道了。”寂夜起身,宽大的衣袍在阴风中猎猎作响,他凝了眸子,遥看天际那一片夜色,凄然道:“但凡是你想要做的,我都会成全你。”
话落,他又看向了面上仍带着坚定的姹紫,道:“你要走的事,让我先去与冥王说罢。”
若是墨离也同意姹紫的决定,那么他也就没什么好坚持的了,大不了,他同她一起走,隐在暗处跟着就是。
“嗯。”姹紫应了一声,又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长廊下,灯火通明,映出寂夜颀长而又显落寞的身影。
走了几步,他状似平稳的侧过头,却只够到了一个模糊背影。
他不禁好笑的摇摇头,转过身,扬长而去。
冥王殿中,华光璀璨,自从殿中无需再用幽冥地火照明以后,墨离便将整个殿堂都摆放上了夜明珠,使得整个殿堂虽然身处黑夜,却是亮如白昼。
寂夜来的时候,墨离正坐在书房的窗前饮酒,似是在想着些什么,凝眉紧锁。
不知怎的,寂夜竟然觉得墨离那思考的眉眼与姹紫有几分相似。
“你们果真是一样的人。”寂夜长叹一声,迈入书房,道。
墨离闻声回头,似是已经有些酒醉,笑道:“来了,坐罢。”
寂夜挑眉,惊愕道:“你知道我会来。”
墨离点头,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道:“如阿紫那般的性子,定是给你出了难题了罢。”
姹紫今日在彼岸殿中故意捉弄弼穹,显然是因为心情不好,才特意给她自己找的乐子。
他虽然在旁从未多言,可他一直都知道她心中的不舍与难过。
窗外,有风拂来,将两人额前的碎发轻轻卷起。
墨离又是一杯酒下肚,自言自语道:“我的阿紫啊,终是长大了呢!都开始知道使性子了。”
“嗯,”寂夜叹了口气,在墨离对面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酒道:“此来我是想问你一件事。”
墨离眼皮未抬,镇定道:“你说。”
寂夜将杯中酒一口饮尽道:“她说……明日之后想一个人外出游历。”
“嗯。”墨离点了点头,道:“猜到了。”
“你知道?”寂夜疑惑道。
“嗯,”墨离解释道:“你将她从魔界带回的那日,我便已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与我说。”寂夜不解的问。
“怎么说,叫她留下。”墨离好笑道:“可我又能拿什么留,她若是一日呆在冥界,便一日是神界前来讨伐的理由……”
他费劲心思的想送她走,不就是因为她彼岸花神的身份已经被神界发觉了吗?
不然,又有谁会无缘无故破坏掉洛安所设的咒印,引发南屿城中死气的外溢。
他虽为旁观者,可看的却比谁都清楚。
“可你放心的下吗?”寂夜低头道。
“放不下心又如何,她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那个整日只会拽着我袖袍撒娇的小丫头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是人,不是我们的私有物,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横加阻拦只会让她心生厌烦,如此,倒不如放她自由。”墨离苦笑道:“比起让她厌烦,我倒更希望她能活得开心肆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