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过去了。
蒋妍在病房外摔下一根烟,负责颅内手术的医生才病房出来,医生是个老资格的教授,在脑外科和脑神经方面是行家,他年龄颇大,褶皱的面皮在经过长时间的熬夜变得更加松松垮垮,显得他疲惫又苍老。
几个跟随教授的医师和他不一样,从手术室里出来,比手术台上的病人更像死里逃生。
“怎么样?何教授,他颅内的积血取出来没?”
何教授不满意无知的病人家属质疑他能力,“这是什么问题?当然取出来了。留院观察半个月,进行康复视物视图训练。”
蒋妍点了点头。
何教授刚把白大褂放下,想去抽个烟,医院的领导便过来了。何教授不是金陵城的医生,本身是首都脑外科,脑神经脑血管的权威,这一次突然到了他们的医院,还知道他们的医生完成手术。
陆枭战被转送到加护病房进行调养。
蒋妍叹了口气,又眉目深重看向晨起的初阳。旁边的陈飞宇抱着胸,“总算熬过一关。大妍,枭战没事了,我们要不要去跟周琰谈谈……”
昨天的新闻一出,蒋妍就直接托了在B城的副总将两个网媒公司的老总撤了,还把陆德昌藏在两个公司的人挖了出来,这两个公司隶属于陆氏的子公司,这点蒋妍还是说得上话。
周琰还没起诉,蒋妍便率先让两个人封了口,直接以侵占公司财产,偷税纳税成为被告,至于这件事有没有,在大家心里不重要。
“去吧。备点小孩子喜欢的玩具,我去登门道个歉。”
陆枭战在这里,暂时是走不了的,要想安全留在金陵,还是需要周琰的照应。再说,这件事无论过程如何,一旦认定,的确是陆氏集团的过错。
他们的确毁掉一个小女孩的声誉,揭开别人最痛的伤疤,给这个家庭都带来了伤害。蒋妍的内心必须让她去给这家人道歉。
至于,周琰原不原谅便是他的事。但道歉她们一定要做。
***
周琛回到家,没有再去酒店。胖经理在激动地安排三天后的菜单上新,经过早上元胡的考验,胖经理再次相信,他们酒店的新菜谱肯定会在当天惊艳全场。
他在周琛走后,动了动手,发了一份份邮件给金陵界他交好的老饕和评论家,还有几位做餐饮推荐的博主,希望到时候能给酒店宣传一波。
或许别人会认为一家高档酒店,业务服务是酒店的灵魂。但胖经理始终认为,有格调的酒店灵魂在他的餐厅,为此,他的理念一直是希望将周氏17号酒店的餐厅打造成金陵城的网红餐厅。
但可惜,他始终抱憾目标,没有遇上对的主厨。
现在机会来了。
可他接到了周琛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的那刹那,胖经理毫不留情翻了个白眼。
“请假。”
“你干嘛,又请假?我告诉你,全勤已经没了啊。一千二百元,你错过了一千二百元。”
“哦。不是早就没了吗?”
“……”糟了,有点控制不住小痞子二少了。胖经理略带忧伤,“请多久?”
“不知道。”
“嘿,你这……你别忘了三天后,餐厅要上新菜谱,到时候没有你,我们请来的老饕和业内美食家怎么办?我可是给香港第一名嘴唐人张也发了请帖。你、你——”
“你也知道没我不行啊。”周琛从电话里传来的语调轻扬,透着一股痞里痞气的顽劣,跟他平时贱兮兮老狐狸的笑还要招人恨。
胖经理脑海浮现周琛若有似无的笑容,淡淡勾着唇角,配合着那张脸,让人止不住心动。
“我靠。你别得意啊,什么餐厅没你就不行了,我那是嘴瓢……嘟嘟嘟……喂喂喂,你挂了???”
胖经理放下话筒,气得撇嘴。
他一定要在这个月的绩效考评上写下这句话: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哼!
挂断电话,周琛就把手机一抛,丢在沙发上,他转身进了卧室,把自己全身裹紧被子里面。初秋的时节到来,萧瑟的秋风一吹,吹来了灰蒙蒙的阴云。
周琰不信任他。
这是事实。
周琛回想起这段时间的过往。
周琰的态度是大人对小孩的态度,他这个大哥就是大家庭里最严苛最担当责任的长辈,每当被照顾的人想询问外面的世界时,大人就会告诉他: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手。
哪怕这些大人会当着孩子的面讨论事情。
他们不信任小孩有处理事情的能力,他们总是一个人独挡那些风雨,懂事的孩子或许能够看到大树的艰辛,但不懂事的,比如像原主那样的人,就会觉得周琰这个大哥瞧不上他这个弟弟,在周琰眼里,弟弟永远都是烂泥。
周琰跟周琛的相处方式有问题。
但周琛不急于解决,他只是感到心累,心累在于两个大哥都不信任他,一个看不见真相,说他杀害了师父,一个不希望他知道太多真相,将他框在象牙塔里。
最让他心累疲乏便是茵茵的事。
茵茵也在福利院里住过啊。
周琛枕着枕头,把脸侧到一边,他不愿意去回忆过去。最好的办法就是睡一觉起来,什么都会藏在心里。
睡着之后,他又做了个噩梦。梦里的他回到了那个福利院。
福利院具体的名字,周琛早就忘了,他只记得红红的大牌坊,塑料廉价的黄色壳子,常年经过风吹日晒,黄色的漆脱落得斑驳,一块一块从牌坊上掉下来。
福利院的名字应该是个充满祝福的名字,比如像星星福利院,民爱儿童福利院,幸福花花福利院,都是些听到便会笑他们幼稚的名字。跟三岁小孩的幼儿园差不多。
周琛记不起福利院的名字,却还记得发生在里面的事。
他进入福利院时,不算大不算小,他们的生活老师会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做:“妈妈”。这些妈妈很年轻,年龄大的二十来岁,小一点的刚满十八。
为了不叫这两个字,周琛挨了不少打。他只有一个妈妈,别的女人再好再温柔都不会成为他的妈妈,何况他们并不温柔。
有一天,他吃了苦头,被“妈妈”狠狠揍了一顿,原因是他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上撒了一勺菜汤。
周琛想着想着,在梦里笑了下,菜汤是没有菜,只有汤。
他被打得皮开肉绽,“妈妈”只好让他脱离孩子们的大部队,先回去休息一下。他躺在床上,用棉被盖着屁股,一个人捂住小脸默默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