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事出紧急,所以恭王府也是派了车来的,刘七巧只让绿柳又准备了一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往安靖侯府去。安靖侯府和安富侯府在一条街上,据说祖上还是有些沾亲带故的。到了安靖侯府上,刘七巧便遇上了安靖侯家二少爷的乳母张妈妈,就是上回刘七巧在鸿运路上接生的那个被马车撞了的产妇的婆婆。张妈妈见了刘七巧来,也跟见到了救星一样,只双后合十念起了阿弥陀佛道:“这下好了,二少奶奶有救了。”
张妈妈和卞妈妈打了照面,便只迎了刘七巧要进去,刘七巧只好让绿柳在门口等着杜若过来,自己先跟着三位妈妈进去了。
安靖侯府占地面积颇大,二少爷住的地方在侯府的西南角上,倒是离正门不远的地方。刘七巧才进了院门,就听见里头正传出哎哟哎哟的喊声,几个丫鬟都神色紧张的站在门口,见了卞妈妈和张妈妈进来,只急忙道:“两位妈妈总算来了,方才二少奶奶又疼了一回,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吓得不敢进去,如今只有青娥在里头服侍。”青娥是从小就服侍周蕙的丫鬟,和另外一个丫鬟一起,陪嫁到了侯府来,可以说是周蕙的心腹了。
卞妈妈见状,忙开口道:“你们还不快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宝善堂的大少奶奶来给二少奶奶瞧病了。”卞妈妈正欲引了刘七巧进去,青娥只从次间房里出来,亲自迎到了刘七巧面前道:“二少奶奶请少奶奶进去呢,少奶奶请跟我来。”
刘七巧又忍不住打量了一番青娥,她和周蕙的关系可以说是非同一般,家里几位姑娘贴身服侍的大丫鬟,那都是大小就放在身边一起长大的,主仆情分更比姐妹情分还要深。可周蕙如今没了孩子,青娥却看不出几分伤心来,待人接物还一如以往一样淡定有礼,刘七巧就觉得,这里头只怕是有几分隐情了。
青娥引了刘七巧进去,见周蕙正半躺在床上,身后靠着大红色冰裂纹锦锻大迎枕,身上盖着大红色丹凤朝阳的锦被,房中还有几分新婚时候的喜庆,看样子日子过得应当还算是舒坦的。周蕙见刘七巧进来了,只急忙招呼她坐,青娥就搬了一张红木墩子放在床前,只气呼呼的说:“二姑娘,这回卞妈妈可算是请来了真佛了,你自己跟大少奶奶说吧。”青娥说完,挽了帘子往外头倒茶去了。
刘七巧原本还很紧张的心情,在青娥的这句话之后就变得轻松了起来,又瞧了一眼周蕙的脸色,只坐了下来笑道:“在门口还听你哎哟哎哟的叫唤呢,这会儿怎么就好了呢?”
周蕙见刘七巧这样直言不讳的问了,只噗嗤笑了一声,坐起来拉着她的手道:“我都好久没见着你了,怎么你一来就质问起我了,我如今还是个病人呢!”
“什么病不病的,这种话不吉利,你倒是说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刘七巧才说完话,周蕙只忙不迭的探头探脑左右瞧了瞧,见四周都静悄悄的,这才放下了心思开口道:“能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那杀千刀的婆婆。”周蕙说着,只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道:“这回能不能成,全靠他了。”
刘七巧昨儿也听安富侯夫人说起了安靖侯家的事情,但毕竟也是一知半解的,并不清楚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便好奇问道:“你倒是说说看,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会儿青娥正沏了茶进来,见两人已经聊了起来,送了茶正要出去,被周蕙喊住了道:“青娥,你来说说这府上的那些腌臜事,我都懒得说。”
青娥只好留了下来,却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主子们的是非,我一个奴才怎么好说呢,二奶奶你还真难为人!”
周蕙只笑着道:“什么奴才不奴才的,我不是已经做主把你给了二少爷了吗?小蹄子快别啰嗦,七巧还等着听大戏呢!”
青娥只笑着道:“行吧,今儿奴婢也当一次唱大戏的得了。”青娥只拧眉想了一会儿,便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咱们家大爷自从上回去边关回来,身上受了一些轻伤,后面就没跟着世子爷又去云南,一直在家里养着,大爷今年已经二十二了,本来过了二十就可以受封世子的,可是夫人说了,大爷无后,愣是推迟了下来。前一阵子才又要提起这事情来,谁知道四皇子又出事了,你也知道,大爷和二爷没了亲娘,这些年在侯府过的顺心点,全赖了外祖家的实力,如今四皇子死了,敏妃一蹶不振,如何还能给两位倚仗呢?所以夫人就想着法子给侯爷吹枕边风,想让侯爷立她的亲儿子当世子爷。这可是全天下都没见过的奇闻,可是我们这位侯爷,偏生也是一个怕老婆的,这边鼓一打,还真就动摇了几分,把老太太又给气病了。”
青娥说到这里,周蕙也忍不住道:“世上就没遇见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她不过是个续弦,在我婆婆面前那还是要执妾礼的,如今倒是越发爬到了头上,偏生我那大伯和我相公,两个人都是木头,一味忠孝仁义,被欺负到了骨子里去了,这回我和大嫂商量好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给弄出去的,就算是弄去家庙,眼不见为净也是好的。”
周蕙说到这里,只笑着锤床道:“我又怕这事情知道的人多了,反而就不好骗了,便只告诉了青娥一个人,谁知道卞妈妈是个大忠仆,见我在床上喊了大半夜,今儿一早就憋不住了,在我面前哭了一通,说是要去王府回话,我自然是不能让她去的,好言相劝了许久,又说我这才过门了,就让家里人来给自己撑腰,岂不是没脸,谁知道她还是趁着我歇中觉的时候,给偷跑出去了。”
周蕙说到这里,刘七巧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还有脸埋怨卞妈妈,这会儿只怕是太太和老太太都还悬着心呢,巴巴的把我请过来瞧你,你说说,你是不是太混了?”
周蕙只皱起眉毛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吗?你可怜可怜我,在那虎姑婆的淫*威下过了这几个月,我都快憋出病来了,我那嫂子自从前头一个孩子被她气没了,这都几年了都怀不上,太医说着是郁结难舒,我两想着,她要是一日不走,我们的郁结哪有可以纾解的一日呢!”
里头两人正说着,外面院中忽然就喧哗了起来,周蕙听见声音,只连忙靠在了引枕上,哎哟哎哟的喊了起来,青娥急忙拉着刘七巧的手道:“少奶奶,老爷夫人来了。”
刘七巧便跟着站了起来,果然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正厅里头来。二少爷安之远她是见过的,是个比较油滑的习性,这会儿正拉着一个人的袖子,哭得稀里哗啦道:“爹,这回你可一定要替我媳妇做主那,这都疼一整夜了,万一有个好歹,儿子就要无后了。”
刘七巧听了这话,便知道这两夫妻是串通好了的,这时候安靖侯从外面进来,见了刘七巧便愣了一下。刘七巧只上前行了一个全礼道:“晚辈宝善堂大少奶奶刘七巧,拜见侯爷、侯夫人。”刘七巧说着,视线扫过安靖侯府身后的女子,挑着眉毛微微的福了福身子。
怪不得安靖侯是个怕老婆,原来这老夫少妻的一对儿,也难怪侯爷狠不下心来。
刘七巧名声在外,京城的达官贵人和老百姓再没有不知道她的,就连侯爷这样忙于政务的人,也听老夫人提起过几次刘七巧来,更不用说如今侯府跟恭王府成了亲家,自然是知道王府认了一个干女儿的。
“大少奶奶这会儿来,可是来看儿媳妇的?”侯爷敛袍入座,又请了刘七巧就坐,这才端了茶盏问起话来。
刘七巧低眉笑了笑,开口道:“看是看过了,只是不容乐观,侯夫人也是生养过的人,自然知道这孕妇怀胎十月,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出了这样的事情,着实让人捏了一把汗。”刘七巧这话虽然说的平静,可让人听了却觉得有些紧张,二少爷便忍不住问道:“那二少奶奶究竟怎么样了?孩子还能保得住吗?”
刘七巧方才也只是故弄玄虚,心想唬到人了也就算了,谁知道这二少爷还穷追猛打的问,她倒是有些不好说了。孩子,自然是还安安生生的在周蕙的腹中呆着,可这中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她自己还能弄清楚呢。
刘七巧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听见外头又有一个声音传了进来道:“老爷,不得了了,昨儿给弟妹看诊的那位秦大夫,今儿一早没人影了,我听他邻居们说,那人昨晚回了家,就收拾了细软跑了!”
刘七巧一听这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心道救场的来了,只怕这里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只专心看戏便好了。刘七巧抬起头,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美艳少妇从院外走进来,一边走一边还用帕子擦了擦额际的汗珠子,进来只先恭恭敬敬的向侯爷和侯夫人行了礼,又瞧见刘七巧,便只开口问道:“这位是……?”
刘七巧急忙起身行了礼数,只笑着道:“大少奶奶好,我是宝善堂的刘七巧!”
那少妇眼珠子一亮,便笑着恭维道:“闻名不如见面,我早就跟弟妹说起过,什么时候一定要拜会你的,谁想今儿你就来了!”少妇先只说的高高兴兴的,忽然间就变脸哭了起来道:“可怜我弟妹和我一样命苦,好容易有一个孩子,就……”
这边大少奶奶正要哭起来,那边侯爷只开口问道:“焕哥媳妇,你刚才说什么呢?再说一遍?”
大少奶奶见侯爷跟她说话,又一秒钟变脸,只止住了哭,转身回话道:“回老爷,弟妹不是喊肚子疼吗?所以我就打算请昨儿夫人喊过的那大夫过来再瞧一瞧,可谁知道派了下人出去,那秦大夫家已经人去屋空了。”
侯爷只冷眼看着侯夫人道:“那秦大夫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没人影了?难不成他开的药有问题不成?”
侯爷正震怒着要问责,外头有小丫鬟进来回禀道:“回老爷,宝善堂的小杜太医求见,正在门口候着呢。”
刘七巧见杜若来了,只急忙起身向侯爷解释道:“杜太医是我请来的,他比较精通妇科,有他为少奶奶诊脉,侯爷也放心些。”
大少奶奶也急忙道:“对对对,由杜太医瞧一瞧昨晚那药,也好看看那药究竟有没有问题!”
侯夫人这会儿已是坐不住了,只起身道:“昨儿秦大夫在,你们几个也都在场,他亲口说二奶奶的孩子没了,要用药打出来才行,不然的话二奶奶的身子也会有影响,怎么今儿你们一个个都不提这回事儿了?”
大少奶奶稍稍欠了欠身子,小声道:“可这都疼了一晚上了,孩子也没见出来,秦大夫又跑了,这里头……”大少奶奶说着,只挑眉看了一看侯爷,只见侯爷发话道:“还不快去把杜大夫给请进来给二少奶奶好好诊治诊治。”
刘七巧这会儿倒是有些心急了,只怕杜若太老实,进来把脉之后来一句二少奶奶一切都好,那岂不是要死人的,于是便起身道:“晚辈跟着一起去迎一迎杜大夫。”
侯爷知道她们是新婚夫妇,便也没说什么,只让刘七巧跟着丫鬟去门外迎杜若。杜若接到了刘七巧的消息,马不停蹄的就往安靖侯赶过来,见了刘七巧便开口问道:“二姑奶奶如何了?”
刘七巧只拉着杜若袖子,两个紧挨在一块儿,绿柳便很自然的把侯府的小丫鬟挡在身后,让他们两个说瞧瞧话。
“二姑娘没事,不过就是因为侯府不太平,想让那多事的侯夫人去家庙休养一段时间,如今她们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我们千万别添乱。”
杜若听刘七巧这么说,便也明白了几分,只蹙眉道:“那不如我推说有事儿,先走了?”
“你来都来了,这会儿走不是让人疑惑吗?一会儿她们大概会让你瞧一副药,里头应该会有一些落胎的东西,你照直说就行,若是她们让你给二姑娘看诊,你看完了就说,二姑娘昨晚就是喝了这药,所以才会肚子疼的,不过幸好喝得不多,如今调理调理,孩子还能保得住。”刘七巧说着,又嘱咐道:“一会儿你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就看我眼神。”
杜若做了一辈子大夫,这骗人的勾当还是第一回做,只拧着眉头道:“我不行,说假话什么的……不太好吧?”
刘七巧瞪了杜若一眼道:“我若是会把脉,我才不喊你来呢,你好好表现,今晚我就……”刘七巧翘了翘唇瓣,扭头先走了。杜若只觉得脸颊一红,硬着头皮就跟上了。
再进院子的时候,周蕙不知怎么的,就从床上下来了,方才刘七巧还觉得她红光满面的,这会儿却是哭成了一个泪人模样,连脸色都跟着苍白了几分,见了刘七巧进来,才吩咐了一旁的青娥,把药递了上去道:“回老爷,昨儿秦大夫说我这一胎难保了,就开了这副药给我用下,我当时喝了一口,觉得太苦了,便放在了一旁,肚子陆陆续续的疼了一晚上,到这会儿还不见好。”
周蕙不愧为方姨娘的姑娘,方姨娘的演技也是极好的,这一方面倒是传承了下来。刘七巧若不是方才知道真相,还真被她这炉火纯青的演技给骗了过去。杜若先是见过了侯爷和侯夫人,这才拿起了那丫鬟送上来的药包,只打开了放在鼻翼下轻轻嗅了嗅,才开口道:“这是一副平常的落胎药,不过药效算不上过猛,但是如果胎儿不稳的话,还是很容易打下来的。”
侯爷一听,只拧眉道:“那请杜太医给二奶奶诊治诊治,如今她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杜若只收起了药包放在一旁,偷偷扫了一眼刘七巧,那边刘七巧便悄悄的点了点头,杜若只上前,拿了药枕出来,伸手搭在了周蕙的脉搏上。
一时间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宁静了下来,就连大少奶奶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杜若搭在周蕙脉搏上的手,手中的帕子也是绞成了麻花状,刘七巧低眉略略的笑了笑,只听杜若开口道:“二少奶奶胎像不稳,可是吃了什么滑胎之物?”
周蕙和大少奶奶两人一同松了一口气,大少奶奶忽然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开口道:“杜太医莫不是在开玩笑?昨儿弟妹不小心摔了一跤,秦大夫说她的孩子已经没了,这才开了这落胎药来,说是要把死胎给打下来。”
杜若想起刘七巧的嘱咐,只能硬着头皮跟她们唱双簧,便继续道:“胎脉虽然弱,却还是有的,怎么可能孩子已经没了呢?只怕这位秦大夫也太不小心了些吧,如今我再开几幅安胎药给二奶奶养一养,兴许孩子还能保得住。”
众人听闻孩子能保住了,都在心中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大奶奶念过了佛,只看着侯爷小声道:“老爷,如今这秦大夫也不知去向了,这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这时候安之远忽然发难道:“谁要害死我的孩子,我跟谁没完!”
周蕙也哭着道:“相公,既然侯府住不下去了,我还是回王府住去吧,等孩子生下来了,我们再一家团聚吧。”周蕙这话一说,侯爷脸上立马就难看了起来,他在朝中是王爷的旧部,如今又是上下级关系,上级的闺女嫁给了下级,没照应好还让姑娘家大着肚子回娘家,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安靖侯在朝中也不要混了。
“说什么浑话,哪里有大着肚子回娘家的道理,难道侯府上下还保不住一个孩子吗?”
周蕙噎了一下,继而又怯生生的说:“话是这么说,可大嫂的孩子不还是没了吗?这都几年了,大嫂一直都没有怀上。”
周蕙的话还没说完,大少奶奶便哭了起来道:“好妹子,我们两个命苦。”
当年大少奶奶小产的时候,府中就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是侯夫人动的手脚,这会儿侯爷一联想,莫名就觉得在自己身边睡了那么些年的女人,竟是如此蛇蝎心肠的。只回头质问道:“我问你,昨天那秦大夫是不是你请来的?你说他还是你家一个什么亲戚,你究竟给了他多少好处,让他替你办这些事情?”
侯夫人原本觉得这事情压根就动不了自己分毫,当年自己出手的时候,侯爷尚且不信,更何况这次的事情,她压根就没出手,怎么可能阴沟里翻船呢?于是只哭哭啼啼道:“老爷明鉴,妾身怎么可能还儿媳妇的孩子呢?妾身自己也是生儿育女的人,如何不知道生儿育女的痛楚?老爷说这样的话,实在太伤人心了!”
刘七巧瞧着另外一个影后也开始飙演技了,心下暗笑了一声,只开口道:“侯爷的确不该错怪了侯夫人,全京城谁不知道侯夫人最是疼爱自己的孩子,这才几岁呢,就张罗着要让自己的儿子当世子爷。”刘七巧只说着,忽然就换了话题,转身对安之远道:“既然二少奶奶的孩子能保住了,二少爷就别伤心了,敏妃娘娘昨儿传了喜讯出来,说是又怀上了,只怕过些日子还要传你们进宫去领赏呢,这要是二少奶奶回了王府去住,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两位少奶奶一听敏妃又怀上了,具是一喜,心中也似是看见了曙光一般,侯爷脑中飞快闪过了各种的念头,又想起之前萌生的要立小儿子当世子的念头,顿时觉得后背一身冷汗。听刘七巧这么说,这事情只怕还真的传得人尽皆知了。侯爷只觉万般恼羞成怒,一甩手给了侯夫人一嘴巴道:“上回焕哥媳妇小产,府上有人说是你动的手脚,我还不信,这次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焕哥儿、安哥儿从小没了母亲,你非但不厚待他们,还设计害他们的子嗣,你这继母,简直蛇蝎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