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为紫苏诊治了片刻,松开脉搏稍稍的叹了一口气。这小儿麻疹虽然是比较容易传染给孩童,但是如果成人没有得过麻疹的,且又在照顾时不甚感染到的话,若是发作起来,也是不容小觑的。不过一般成年人抵抗力强一些,所以被感染的几率也比小孩子小很多。
“这一段日子,只怕紫苏要静养了,既然茯苓小时候也得过麻疹,那就由茯苓贴身照顾紫苏,其他人等就不要进来了。”杜若这话一说,相当于就是判定了紫苏得了麻疹。刘七巧方才就心中有数,倒是没有几分惊讶的,倒是紫苏躺在床上,只呜咽了起来道:“那怎么成,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身边没有茯苓姐姐服侍,是断断不成的,奴婢不要人服侍,只一天送两顿药进来就好,再不然,把奴婢送出府去也成。”
刘七巧想了想,还是摇头道:“送你出去,你又要去哪里?你这个性子,断然不肯回去王府,难道你要回你姥姥姥爷家?你舅妈家还有几个孩子,你去那边只怕也没有人收留你,你一个病着的人,还跟我们说这些做什么?横竖好好养病,养好了病未必没有用不着你的地方。”
刘七巧心里是有计较的,若是这麻疹的真的泛滥了起来,大长公主就算肯借了水月庵让他们安置病人,也是断然不能用水月庵的那些尼姑去照应病人的。且不说她们原先也是娇生惯养的主子,若是弄不好感染了几个,也病了起来,她也心里难安,少不得还是要找几个得过麻疹却又靠得住有医者之心的人在跟前照顾着。若是紫苏这回痊愈的快了,没准到时候还能在那边帮衬着点。
茯苓见紫苏虽然躺在床上,却也颦眉蹙宇的,便只上前劝慰道:“紫苏妹妹不用担心,虽说麻疹是有死人的,但那多是些体弱多病的,我们这样皮实的人,不过就几帖药下去的功夫,横竖就是耽误几天日子罢了。”
紫苏见众人都劝慰她,便也只点了点头,稍稍闭上眼睛养生。那边杜若已经开下了方子,让茯苓拿出去找了小丫鬟,直接让春生去店里头抓药。
索性茯苓在刘七巧跟前待了几天,又听绿柳提起了春生和紫苏的事情,心里也清楚了几分,特意交代了那传话的小丫头,千万别说是谁病了,省得春生沉不住气,想进来瞧瞧的话,倒是坏了规矩了。
杜若和刘七巧在房里歇了,刘七巧只让连翘去厨房将杜若的药端了过来,亲自送到了他面前,又瞧着他喝了下去,再拿了清水让他漱口,又放了一块糖冬瓜在杜若的口中,脸上神色却是少有的严肃。
“你在担心紫苏?”
刘七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抬眸道:“紫苏我倒并不是太担心,她身子骨本来就很好,只是如今她病在我们院中,不知道府里是个什么规矩,你也知道她是没有家的人,若是让她出去养,她定然是不肯回去我娘那边的,那儿还有几个孩子。可她也确实没地方去了,我今儿把她留了下来,也不知道合不合规矩。”
杜若想了想,只开口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们自家人若是有什么病症,顶多就是送到庄子上去荣养,平常的小病小灾的,也用不着惊动太太们,一般也就私下里吃几幅药就好了,实在病得厉害没法起身的,也是有爹娘领回去养的。”
这就是刘七巧最担心的地方,紫苏没爹没娘的,如今又得了这样的病,若是传出去只怕明天二太太就要问话,问过了之后少不得是要让紫苏出去养的,到时候免不了又是麻烦。
“这件事,你无论如何都要帮着我的,若是太太怪罪,或者老太太有什么吩咐,你可要帮我把紫苏留住才行,我才嫁到你家来,若是为了这个事情,跟长辈们顶着做,自然是不好的,可我又当真不想让紫苏出去,在外头到底没有在府里的好。”刘七巧说着,只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了杜若,将头贴在他的后背,听着他的心跳继续道:“到时候我心里纵使有一百个舍不得,可是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也只能笑着听她们的吩咐,所以,这唱黑脸的戏只能交给你了。”
杜若这会儿才真正弄清刘七巧愁眉不展的原因,只伸手拍了拍刘七巧的手背,将连翘喊了进来道:“你去外头小丫鬟跟前都交代一声,紫苏生病的事情,不准透露出去半句。”
连翘连连点了头出门,杜若只转身搂着刘七巧两人一起来到床榻边坐了下来道:“不过我虽这么说,却也是管不住这些小丫头们的嘴的,若是明日二婶娘问起,你就说紫苏只是感染了风寒,也是被我给传染到的。”
刘七巧想了想,这个理由到也贴切,小丫头们断然不会个个都嘴紧,但是未必能知道紫苏得了什么病,只要刘七巧坚持紫苏得了只是风寒,那她们也没啥办法。况且杜若这几日本就感染了风寒,紫苏被传染了,也无可厚非了。
刘七巧只蹙眉道:“早知道这会子紫苏会生病,今儿晌午我就不该得罪二婶娘,这会儿也不用心虚的跟什么似的。”
杜若见刘七巧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只笑道:“你不从来就这是瞻前不顾后的脾气吗?有哪次不是偷偷后悔来着?亏你运气好。”
刘七巧扑哧一笑,钻到了杜若的怀中,只顶着他的下巴道:“我不光运气好,我还能旺你呢,你没听你娘说,我们八字最相配了。”
杜若只摇头笑笑道:“夸你胖,你还就喘上了。”
杜若说完,眉头确实又紧了紧,只开口道:“方才在回来路上,二叔说二婶娘没同意大姑娘和姜家表弟的婚事,这事情倒是有点难办了。”
古代结婚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见意见不统一虽然是小事情,但是难免也弄的人心情不好。虽然杜老太太对姜姨奶奶感情是挺好的,可是作为一个关心晚辈的长辈,姜家那些男人的寿命,着实让百分之九十五的姑娘们都忍不住为将来的守寡可能性担忧起来。
所以按照杜若对杜老太太的猜测,大抵这门婚事也是不同意的。杜老太太可以对姜姨奶奶好,也可以让他们住在杜家打秋风,但是并不代表她愿意把杜家唯一的一个嫡女配给姜家。
“这事儿先缓缓吧,眼前还急不到这事儿,二叔最近眼看着就要忙了,二婶娘也不会为了这事儿去烦二叔,至少还有些日子可以拖延。”刘七巧虽然这么说,可是想起今天杜茵来打探消息时候的模样,心里还是有些着急的。
“也只能这样了,眼下麻疹的事情,也不知道明日朝廷怎么说,明儿一早我也要去太医院应卯了。”
“这么快?你们婚假几天?”刘七巧虽然在古代待了快十年了,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好歹现代婚假加上晚婚假还能有十天,怎么到了古代连一星期都没有了?
杜若只不明所以的看着刘七巧,疑惑道:“什么婚假,我这是向二叔请的假,总共五天,二叔虽然是院判,也只能准这么多天的假。”
刘七巧拧眉想了想,五天啊!原来她和杜若已经结婚五天了。不过……算算杜若这年纪,在现代还够不上晚婚,所以大抵只有三天的婚假,她们两原来还占了古代两天的便宜……
杜若这边正要和刘七巧宽衣就寝,外头连翘在门口小声道:“回大少爷大少奶奶,方才二老爷回来了,又去了老爷的书房,朱砂姐姐来回话到,大长公主那边的事情解决了,让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别记挂着,安心睡觉。”
刘七巧抿嘴一笑,这个二叔啊,真是可爱,他们两个怎么就不能安心睡觉了呢?再说今儿他们两个,一个是亲戚上门,一个是风寒未愈,就算不能安心睡觉,也搅合不出来什么花花肠子了。杜若也只摇头笑了一回,两人并肩躺下,自是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第二日一早,还是老规矩,自个分开用过了早膳,杜若跟着杜二老爷去了太医院,杜老爷则带着小厮往宝善堂去了。
昨夜杜老爷又在杜太太跟前夸了刘七巧一回,只说她心有大爱,这样的人就应该嫁到宝善堂这样的人家。杜太太听了,一边心里高兴,一边嘴上却酸溜溜道:“你这是在嫌弃我只是一个小心眼的妇道人家,没有七巧的能耐吗?”
杜老爷只连连说不敢,又见杜太太怀着孩子不易,还难得亲自将珍藏了好些年不用的推拿手艺拿了出来,给杜太太好好的揉了一番腰背,只舒服的杜太太整个筋骨都松泛了,也懒得去管杜老爷如何夸刘七巧的了。
刘七巧去议事厅的时候,杜二太太还没到议事厅,这倒是让刘七巧好生奇怪。听茯苓说,杜二太太平常是个最守时的人,虽然她只是二太太,但是在下人面前的威风,一点儿也不比大太太差的。大太太平常人称笑面佛,倒是贴切的很,她确实对任何人都笑盈盈的,在刘七巧心里,杜太太和王妃一样,都是最和善温婉的。
但经过这几日的接触,刘七巧渐渐发现,其实杜太太和王妃比起来,更有几分小女人的感觉。王妃毕竟是出自首辅之家,家教太严格了,即使是在最危急的关头,她也丝毫不会有任何有损她王妃形象的举动。杜太太却不同,大抵是被杜老爷宠得厉害了,有时候带着一点儿小脾气的时候,面子上就能看出来了。不过刘七巧却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情趣,不然每个人都带着个面具做人,有啥意思?就连昨天刘七巧在议事厅里头,看见杜二太太气的脸上的笑容似乎就要裂开的时候,心理面对杜二太太倒是有些改观的。
真正狠戾的人,往往是最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的,就像是死去的秦氏那样的人。杜二太太显然在喜怒不形于色这方面,还是没练到家。至少她跟大太太一起管家的时候,两人也是不分胜负的。
刘七巧吃完一盏茶,有几个管事媳妇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刘七巧见了张妈妈,便随口问道:“昨儿包二媳妇说,下午香烛店会送香烛过来,不知道送过来了没有?”
那张妈妈正是当日去顺宁路通知紫苏将方巧儿带出去的人,跟刘七巧也就在第一天见下人的时候照了面,她平时是管理杜家的绣房的,杜家的下人们、宝善堂的伙计们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出自自家绣房上人的手中。以前绣房里也做家里主子们的衣服,后来绣房的人忙不过来,再加上绣房里头人的手艺也实在不算拿得出手,所以杜家主子们的衣服,都让外头专门做衣服的绣坊去做了。只有一些简单的肚兜、鞋面什么的,家里人会做的就自己做了,其他的都是找外人做的。
绣房上这几天正安排府里下人们的冬衣服,一早的面料棉花都也采买好了,张妈妈才歇下来,又接了这个差事,心里也说不出的高兴,毕竟多一份差事多一份油水。谁知道昨儿刚回家歇下,那包二媳妇就找上了门来了。原来包二媳妇实在太贪心,总想着能在这中间捞一点油水,所以跟香烛店的老板们都往来好了,自从包二媳妇接手之后,凡是不在主子屋里头点的蜡烛,所有的蜡烛每根轻一钱。这样一来,剩下的那些银子,就多落到了包二媳妇的手中。晚上掌灯的不是三等的小丫鬟,就是年纪大的婆子,这一根蜡烛轻了一钱,谁能知道?也只有蜡烛店来交货的时候,在秤杆上一称,才能露出这馅儿来。
所以今儿一早,张妈妈就去了库房,将昨天香烛店送来的蜡烛称了一下,果然是比昨日香烛店送来说的重量,整整轻了五斤。按照杜府蜡烛的用度,一个月光蜡烛这一项,就要被包二媳妇扣去三十斤蜡烛的银子,那就是整整十两银子。张妈妈细细一算,这两个月都能赶上她一年的银子了。
昨儿包二家的整整求了她半宿,又说了好些个好话,还说二太太只是暂时让她接管一下,等过了些时日,这差事还是要领回去的,只说到时候这利钱,两人一人一半,谁也不说。
张妈妈独自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应下包二家的主意,心里只想到:杜家对下人确实也是不错的,她平常管着绣房,有时候稍微揩一些油水也是有的。可这些都是主子们心里有数的,大家心照不宣,照样把差事办好也就是了。但是像包二媳妇这样,跟外头的店联合着坑杜家的钱,她是从来也没有做过的。
徐妈妈是二太太的奶娘,又是包二媳妇的婆婆,包二媳妇昨晚说的那些话,明摆着也确实不是骗自己。张妈妈越想心里就越犯嘀咕,脑子里一咕噜想了太多东西,只连刘七巧的问话都没听清。
刘七巧轻轻扣了扣茶盏,又问了一边:“张妈妈,昨儿包二媳妇说,下午香烛店会送香烛过来,不知道送过来了没有?”
这回张妈妈听明白了,忙不迭回道:“送、送过来了,昨儿未时送过来的。”
“数量都对吗?”刘七巧虽然没做过财务,但是银货两讫这一点常识还是懂的,便只随口问了一句。
张妈妈脸上顿时闪出一星半点的尴尬来,只心虚的抬了抬头,最后硬着头皮道:“对,送的是五天的量,应后天中秋要多用一点,奴婢已经让香烛店把后面几天的也备齐了,争取明天早上再送一批过来。”
最近正巧是中秋,想必香烛店的生意也很忙,各家的订单分批发货也是有的。刘七巧点了点头,总觉得张妈妈方才的神态是有些不对的,不过她也没空去深究,因为杜二太太过来了。
“二婶娘今儿怎么来晚了,管事们都等着了。”刘七巧说着,站起来福了福身,让绿柳上了茶,便又重新落座一旁等着杜二太太开始问话。
杜二太太这会儿心情比方才在福寿堂给老太太请安时候的心情好得太多了,只微微一笑,眉梢都是上扬的,也不知道是听了什么好消息才让她如此宽心。
杜二太太低头抿了一口茶,眼神瞟了一眼给自己倒茶的绿柳道:“今儿怎么不是那个叫紫苏的跟着你呢?听说她以前和你是同村的姐妹,你们两个感情一定是很好的。”
刘七巧听杜二太太这样直白的就把话题引到了紫苏的身上,就知道百草院里小丫鬟们的嘴果真是不把门的。只叹了一口气道:“二婶娘倒是对我身边的丫鬟上心了,可惜紫苏那丫头昨儿晚上感染了风寒,所以我今儿就让她歇着了。”
“怎么好好的就风寒了呢?该不会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了吧?”杜二太太眉梢挑了挑,还想继续说下去,刘七巧只笑着道:“二婶娘说笑了,杜家是医药世家,家里有两位太医,有什么要不得的病,难道大郎诊治不出来吗?昨儿是大郎亲自为紫苏把的脉,这几日大郎也有些风寒,正喝药呢。”
杜二太太见刘七巧这么说,只噎了一声,想了想又憋了一口气道:“原来只是风寒,那倒是我多心了,你们大房没有小孩子,自然不担心,我们二房这里,可多的是小孩,万一有什么不当心,传染了过来,我岂不是要操碎心了。”杜二太太说着,眉宇紧蹙,倒是有几分深情并茂的感觉。刘七巧瞧在眼里,只强忍住了笑,冷着脸道:“大郎说了,这麻疹虽然可怕,却不是随便传染人的,二婶娘该不会以为,这十里外讨饭街上的麻疹病人打一个喷嚏,就能传到我们杜家来吧?”
这会儿管事们都到齐了,齐刷刷就站在门口,听了刘七巧这话,无不憋着就要笑出声来了。众人都知道刘七巧是送子观音,还会剖腹生子,定然也是一个懂医术的,而杜二太太只懂管家理事,自然是不懂这些病症传染上的事情的,便劝慰杜二太太道:“二太太放心,这麻疹只传身边日夜照顾的人,我家小子小时候也生过麻疹,后来他好了,他老子也病了一回,不过这病奇怪,但凡你病了过,这辈子就再不会病第二次了。”
刘七巧看了一眼杜二太太,只觉得她脸上的神态又接近了崩裂的边缘了。这些难道她自己不懂吗?还要让你这样一个下人来教她?她被刘七巧讽刺了一番,你们一个个没眼色的,不忙着找回场子也就算了,怎么滴也把我当个傻子来哄?
“贾妈妈,二婶娘也是关心则乱嘛,二房除了三位姑娘,其他的都还小,万一有个闪失,都是了不得的事情。二婶娘作为二房的主母,关心这些也是应当的,家中的事情多,总不能样样都扰到老太太那边。”刘七巧想了想,这时候不出言相劝,更待何时,所以便讨了贾妈妈这个人情,和和气气的又给杜二太太解释了一回。
杜二太太这会儿是气得没脾气了,只气的胸口一起一伏的看着刘七巧,恨不得用眼神就此秒杀她。想要再开口数落她几句呢,偏人人家刚刚才为自己说过好话,这要是一开口,她身为长辈,连这一点气量也没有,不但在下人面前丢架子,要是传到了老太太耳中,她也定然会被老太太数落自己不够端庄尊重的。
杜太太觉得,她这几十年练就的心宽体胖的神功怎么就对着刘七巧就不管用了呢?她后院里头四个姨太太都忍了,就这么一个新媳妇,她怎么就处处落了下乘了呢?可这个时候,杜太太除了干笑几声,也实在说不出别的话来,偏偏这干笑的声音,听着实在让刘七巧后背范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