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爷的书房里放着一张一丈长的黄花梨如意云纹书桌,左右各放着几本医学典籍,前方的笔架上挂着一排毛笔,身后是三个并排的黄花梨双圈书架,加起来总有两丈来宽。刘七巧以前在恭王府世子的外书房待过,里面藏书丰厚,可大多数都是摆样子的,从书套来看,就知道是买回来就没动过的。可杜老爷身后书房里的书架上,刘七巧一眼看过去,竟都是黄拉拉的,连原封不动的书套也没有几个,想来是因为经常翻阅的缘故。
这就是刘七巧进入书房的第一个感觉,随后她才看见了坐在一旁黄花梨交椅上的杜若和杜二老爷。
杜老爷见刘七巧进来,便向外吩咐道:“朱砂,给大少奶奶沏一杯茶来。”
刘七巧看着那叫朱砂的丫鬟出门,心道这父子两给下人取名的办法倒是出奇的一致,随便拎一个中药出来,就可以给人安一个名字了。刘七巧在杜若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过片刻,丫鬟便送了茶上来,恭恭敬敬的摆在一旁的茶几上,悄无声息的就出去了。
杜二老爷坐在刘七巧的正对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开口道:“七巧,梁妃娘娘的日子近了,前些天她的宫女悄悄给我透露了消息,她想让你进宫为她接生,不过因为知道这几日正是你和大郎的新婚之喜,所以没开这个口。”杜二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已经举荐了宝善堂最好的稳婆,如今已经在宫里住着了,只是梁妃既然有这个心思,我们做臣子的自然不能怠慢,七巧这几日就在家里候着,也以防个万一。”
生孩子对于古代的女人来说,那就是在鬼门关上绕一圈,对于皇宫里的女人,那更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刘七巧算算日子,这小梁妃的预产期可不就应该在这几天了,大概她的心情也是很紧张的。且杜二老爷曾跟自己透露过,小梁妃这一胎可能是双生子,所以越发小心谨慎。
“二叔尽管放心,反正我如今也待在家里不能出门,到时候若是梁妃娘娘有动静了,二叔只管派人来接我就是。”刘七巧说着,只又瞧了瞧杜若,开口道:“大郎说他今日看了一个得小儿麻疹的病人,在讨饭街上。”
刘七巧不知道杜若有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杜二老爷,在古代,一旦发现这种传染性极强的病,如果蔓延开的话,朝廷多半都是要采取一切措施的。只是这些措施比起现代的隔离治疗,只怕手段要残忍的多。
杜若听刘七巧这么说,急忙补充道:“我让那户人家问过了,那条街只有他家一个孩子如今有这样的症状,只是那讨饭街上人多,孩子更多,且又流窜于京城的大街小巷行乞,若是病源蔓延的话,只怕会祸及整个京城。”
太医院自从前年的水患后的瘟疫泛滥之后,一直都在研究那瘟疫的药方。不过那年瘟疫控制之后,也病患也少了,所以杜太医手中虽然有几个药方,却也不知道能不能救人。这小儿麻疹也是儿童的多发病症,和那瘟疫倒是有很多相同之处。
杜若将今日自己写下的药方墨出来给杜二老爷看过了,杜二老爷只拧眉道:“怎么不开上太子参和川贝?”
“那户人家贫寒,只怕用不起,所以就改了改方子。”杜若只老实回答,杜老爷接过杜若的方子看了看,捋了捋山羊胡子道:“将方子改一改,明日让平沙路的伙计给那户人家送去,免了药钱,也算是善事一桩了,你如今还在新婚之期,多做一些积福行善的好事,也是好的。”
刘七巧听杜老爷这么说,心里更是感激不尽,这天底下的善事,本来就是做不完的。可是有实力的人做起善事来,总比没实力的人有气魄。杜家做的是救死扶伤的药铺医馆生意,本就是一个积德行善的行当,如今杜老爷还有这样的心胸,真是让刘七巧敬佩。
“老爷真是大善人,七巧替那病家给老爷行礼了。”刘七巧说着,只站起来福了福身子。
众人商议完了事情,见时间不早了,就放了杜若和刘七回到了自己的院中。刘七巧来的时候身后就没跟着丫鬟,这会儿两人一路徒步回去,手牵着手慢慢往回走,偶尔欣赏一下天上的月色,只觉得人间无限惬意的事情,都让两人享尽了。
“七巧,我今儿没送药给那病家,你是不是觉得我小气了?”杜若想起方才刘七巧感激自己父亲的那些话,顿时觉得自己今日给比了下去,让媳妇小看了,心里略略有些不爽。
刘七巧侧过头,看着杜若堪称完美的脸侧,只凑上去亲了一口,摇头道:“才没有,我相公救人于潜移默化之中,不光没伤了病人家属的自尊心,还给人省了银子,有时候这种做法,比老爷那直接施医赠药还要好。”
“真的?”杜若有些兴奋的看着刘七巧,不确定她是在拍马屁还是说真话。
“当然是真的了,其实你别看人家穷,人家也都是很有志气的,他能跑到宝善堂找大夫,那肯定是攒了银子的,如果你不收人家银子,人家固然高兴,可是白费了他那么多的辛苦,而且他得了这样的好事,就会巴望着下次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原本一个勤勤恳恳的人,就因为你的一片善心,便的懒惰了起来,岂不是反而害了他?”刘七巧也是真服了自己的这张嘴了,绝对是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了。
杜若想了想,果真是这个道理,只郁闷道:“那明日的药到底还送不送?”
“送啊,为什么不送?你就让伙计告诉他,东家喜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这样他没了盼头,自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勤勤恳恳的。”刘七巧抿唇笑了笑,脸上的神色尤为生动。
当然第二天一早,摆在眼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去杜家的祠堂祭祖。杜家家史有几百年,因为前朝战乱,很多先祖的牌位都损毁了,如今杜家祭奠的先祖,是从大雍开国以来,由皇室庇佑从而东山再起的太祖爷爷一代。
杜老太爷年轻时候虽然也有妾氏,不过妾氏生的都是闺女,大多几个都是在金陵逃难时候出嫁的,如今都跟着夫家在南边。杜老太爷有一个兄弟,也是在南边没有回来,如今在北边的,也就只有杜老爷和杜二老爷两个嫡亲兄弟了。
杜若一路上向刘七巧介绍了一下杜家的家史,杜老太爷有一个兄弟,分家之后重建了宝和堂,在南边也办的极好。这宝善堂的名号,从来都是只传给嫡长子的,虽然如今没有分家,杜二少爷学着宝善堂的生意,可若是以后杜老太太去了,兄弟分家的时候,宝善堂就又要有别的兄弟分号了,到时候就算杜若不想学生意,只怕也盖不住要跟自己爹一样,弃医从商了。
刘七巧见杜若脸上那副不情愿的表情,就知道他对经商之道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只笑嘻嘻的凑到了杜若的耳边,小声道:“老太太这会儿身子硬朗,再活个二十来年也不是问题,倒是你母亲若是生了一个弟弟,那弟弟也长大了,只怕声音交给他就好了,你又着急什么,横竖你就安心研究你的医术,反正饿不死你。”
杜若一想,果真是这个道理,他这会儿想这些,倒还真的有些杞人忧天了。
到了杜家祠堂,早有几个年老的妈妈准备好了祭祀的香烛,两旁的靠背椅上,坐着几个年迈的老妇人,瞧着比杜老太太还更年迈一些。果然杜老太太见她在这边,只上前招呼道:“老婶子,你怎么也来了啊,我原就是给你走个信儿,没指望你真过来。”
那鸡皮鹤发的老太太开口道:“听说大郎找了媳妇了,我这不过来瞧一瞧,我的那些重孙媳妇都在南边,几年都难得回来一趟,老婆子我也想粘粘喜气。”
这老妇人是杜老太爷的婶子杨氏,当年鞑子打来的时候,杜老太爷的叔叔得了重病,经不起跑了,多以老太太就跟着老头子一起留了下来,子孙们都到南边逃难了。后来在南边安了家,几次要接老太太过去,老太太只说年纪大了不愿意折腾,就在京城继续住着了。如今还是杜家一直照应着,前些年总算二儿子的儿子要考状元,回了北京,陪她老人家住了几年,先如今老二家的儿子中了进士,又要外放,她一把年纪的,也不得走,只又留守在了京城。
刘七巧对这样的老人向来都是很孝顺的,只听杜若说了她的故事,便上前行了跪礼道:“重孙媳妇给老祖宗请安了。”
杨氏如今眼睛花了,耳朵也不太好使,听依稀看见刘七巧嘴巴一张一合的,便笑着道:“乖,乖,这娃好,这娃怎么长的有点像玉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