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回百草院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之后回福寿堂。这时候杜二老爷和杜老爷恰巧也一起回来给杜老太太请安。杜老太太便也把他们给留了下来,说是要一起听听杜若方才说要讲的故事。
杜二老爷自然也是非常感兴趣的,四人一边吃一边催促杜若讲起来。两位太太则在旁边伺候着。
杜若细细的思量了一下,努力组织了语言,开口道:“这事情说起来实在惊险,原是这样的,那日我从王府诊脉出来,因为离鸿运路的分号比较近,所以就过去瞧了瞧,正巧遇上京城来请大夫的孙家少爷,说是他媳妇难产了。当时陈大夫不在,我就急忙去了。”
杜若说着,还有些微微脸红,他从小读圣贤书长大,在长辈面前说谎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可如今要是不说的有模有样一点,只怕杜老太太那边也交代不过去,所以杜若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道:“因为路远,从京城去那李子村约莫要一个时辰的路程,所以等我们去的时候,他媳妇已经生了出来,可是她们家的妇人们却个个愁容满面的,我下了车一打听,才知道这孩子是生了出来,但是胎盘只出来一半,还有一半还在那产妇的肚子里。”
杜老太太听到这里,已经放下了筷子,并着双手开始喊阿弥陀佛了。杜二老爷和杜老爷两人却是一脸严肃的看着杜若,显然很不能相信,杜若能把这产妇救下来。杜若被他们的眼神弄的尴尬了,急忙低下头继续道:“后来我进去看了,炕头上流了一滩的血,产妇的脸色都已经发白了,眼神都涣散了起来,当时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只怕救不过来了。”
杜老太太这时候已经念完了阿弥陀佛,急忙张开眼睛问道:“那后来这产妇到底死了没有?”
杜若这会儿已经进入了讲故事的佳境了,便笑着道:“老太太你别急,这产妇自然是活了,不然我这会儿只怕也没这么心思跟你们讲这些。”
这时候杜二老爷也忍不住发问道:“怎么活的,这种事情我也碰到过两三回,从来都没有半点活路的。”
杜若听杜二老爷这么说,想起那日的光景,实在是觉得后怕的很。又想起刘七巧当时从那产妇的床榻上下来,一张小脸苍白如纸,又心疼的不行,只叹了一口气道:“亏的那稳婆想出一个办法,用手伸进了产妇的腹中,把那生了根的胎盘给拔了出来。我又拿了一颗天王保命丹给那产妇服下,只吊着一口气让她强撑着。那产妇听了婴儿在房里哭闹的声音,竟就真的挺了过来。”
杜老太太听的惊心动魄,只用手帕纸拍了拍胸口,招呼一旁服侍着的丫鬟道:“快给我取一颗强心丹来,我这听着就觉得心跳的下不来了,手脚都快发抖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稳婆,竟然有这样的好胆识,敢做这样的事情。真是吓死我老婆子了。”
杜若想了想,随口道:“不过是个乡野村妇罢了,就是胆子大了点。”
这时候杜二老爷和杜老爷都已经恍然大悟了,也夸了一句这稳婆道:“没想到那种乡下地方,还有这样胆大心细的稳婆,倒是把我们家的那几个老把式给比下去了。”
小丫鬟取了强心丹过来,杜太太上前服侍了杜老太太服下,杜老太太才觉得心口稍微安稳了点,只笑着道:“我这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了,前不久我好歹也算是给人接生过的人,今儿听大郎说起这个来,我这心跳还是没缓过来,这事儿都过了十几年了,我竟然还是没办法释怀。”
当年杜若的祖父,就是因为惠佳皇后的死,被皇上给怪罪,以至于不能释怀,再加上年纪大了,又逢着北迁,这诸事都挤在了一起,便没熬过去那一关,先撒手走了。
“是孙儿不好,老太太不爱听这些,孙儿以后不讲就是了。”杜若说着低下头去,他那时候年幼,对自己的祖父没有多少记忆。虽然杜家是医药世家,但这生死必定还是掌握在了阎王手中,病入膏肓的时候,也只是药石罔效了。
“不怨你,怨你祖父没福分,如今你看我,虽说还算不得儿孙满堂,但毕竟是享着福分过日子了。”杜老太太说着,只叹了一口气,又打起精神道:“你今儿遇上这事情,还能把那产妇给救活了,虽说这首要的功劳不是你的,但必定是个好兆头啊,我们杜家在这件事上栽过跟头,从今天起,便算是渡过了那一劫,以后一定会越发的蒸蒸日上的。”
“老太太说的是,大郎是个有福之人,去哪儿都能遇上贵人,要是这样的贵人能陪着大郎一生一世,那真是求之不得了。”杜二老爷这旁敲侧击的功夫还真是有一套的,这说话的本事也是比杜老爷高一截的。
杜老太太听了,便笑着道:“能陪这大郎一生一世的贵人,这不大家都在打着灯笼找吗?一时半会儿的也到难找了起来。”杜老太太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道:“前两日梁夫人给我下了帖子,让我去参加他们府上八月十五的桂华宴,我原本不想去来着,如今想想,不如去瞧一瞧,没准还能遇上个什么姑娘。”
杜老太太说着,一锤定音道:“老大媳妇,到了那天你就陪着我跑一趟吧,你也长副眼神,好好给大郎物色物色。”
杜太太心里想了想,这梁夫人是王府的亲家,到时候王府的老太太肯定也会过去的,那么刘七巧也定然会过去,她这几日没瞧见七巧,倒也怪念想的了。杜太太眉梢带着笑,只点头答应道:“是是是,媳妇到时候一定睁大了眼睛给大郎瞧着,要是觉得有好的,就来告诉老太太。”杜老太太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众人用完了晚膳,杜若又被两位杜老爷给请进了书房,杜老爷张口就问:“你说的那位稳婆,就是七巧吧?”
杜若只红着脸站在书桌前点点头。杜老爷又感叹道:“你只方才在那边说了一些,我就听得惊心动魄的,那日的情况只怕比你说的还要凶险吧?”
杜若抬眸,点头道:“当时我们也只是正巧路过,还遇上了当地镇上一位比较有声望的钟大夫,那大夫劝我们说,不要去了,这种病症就是九死一生,去了救不活还招晦气。当时七巧坚持要去,我也就跟着去了。”
杜若说着,找位置坐了下来,顺手端了茶盏抿了一口道:“去的时候那产妇已经是快死的样子了,七巧让孙二虎给她冲了一碗淡盐水灌进去,然后就开始想办法把里面的胎盘拔出来,我当时没什么主意,只想着那天王保命丹或许还能吊着那产妇一口气,就拿出来试了一把。”
杜二老爷听见杜若这么说,已经坐到了书桌面前,打开医案蘸饱了墨水,刷刷的写了起来:某某年什么日子,肿么肿么样……
杜若继续道:“后来七巧就果真直接把手给伸了进去,愣是把那嵌到了腹中的胎盘给拔了出来,我当时就记得烛光下血淋淋的一片,心跳得不行,连忙去摸那产妇的脉搏,居然还在。当时那种心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杜若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当时他那张心情,就是恨不得把刘七巧整个抱在怀里,狠狠的亲,狠狠的搂,捧在手心里宠爱着。那种紧张激动放松惊喜都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杜老爷听完,脸上微微泛起激动的红晕来,只握着双手,在胸前颤抖着道:“被你这么说得,我恨不得明天就让你抬了轿子,去把七巧娶回来才好。”
杜若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老子,心道:爹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事情记不得,七巧如今还没及笄呢!杜若抿抿唇,想起刘七巧胸口那小巧的红梅,带着淡淡的幽香,顿时让自己觉得坐立不安了起来,脸颊一下子涨的通红的。
杜老爷这回总算是摸到了重点,只挑眉看了一眼杜若道:“你这两天两夜,和七巧都在一起,有没有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情来?”
杜若急忙站起来摆摆手,低头道:“孩儿不敢,孩儿不敢,再说七巧癸水还在身上。”
杜老爷一听更来气了,只瞪着杜若道:“难道七巧身上没癸水,你便要怎么样吗?七巧年纪还小,身子没长全,你若连这些时日都忍不住,那我就错看了你了。”
杜二老爷见杜老爷这火有越烧越旺的架势,连忙上前扑火道:“大哥,这大郎年少气盛,气血方刚的时候,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孩子们的事情,我们还是少插手的好。”
杜老爷一把火烧过来,只瞪着杜二老爷道:“我这么说,还不是因为怕他步你的后尘,哪次你不是先弄大了人家肚子,再领回来的?这样的姑娘就算是娶回家了,哪里能得了人的尊重?你别让大郎学了你,上梁不正下梁歪的!”
杜二老爷这下没辙了,只讪讪的笑道:“大哥,我还是先回去了,你慢慢教导大郎。”
杜若抬眼看了一眼不义气的二叔,也缩着脖子道:“儿子也先告辞了,告辞了。”
第二日一早,刘七巧便换上了王府丫鬟的衣裳,赶了一个早往恭王府去了。今儿恰逢八月十三,是姨娘们向王妃请安的日子。姨娘们向来来的早,王妃因为有了身孕,起的也比较晚一些,刘七巧先回府见过王妃之后,便要去厨房查看一下今儿的早膳。
“你这一路奔波的,怎么不在家休息几天,以后你不必亲自跑回来,让人去郑妈妈家通报一声,我派了轿子去接你。”王妃是打心眼喜欢刘七巧,既然她已经在刘七巧面前表了自己的心思,就也大大方方的对刘七巧好了起来。
刘七巧倒是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来她是个简单的人,并不贪图这些富贵;而来她是个自由自在惯了的人,也怕以后王府的规矩拘了自己。所以虽然她对这件事情,还带着几分矛盾的心情。
王妃见她低着头,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便笑着道:“你不必觉得担心,你毕竟不是从小在王府里长大的,我自然不会用王府的规矩拘着你的。”
刘七巧被王妃道破了心思,便也只笑着道:“太太也太小看七巧了,七巧哪里是担心这些,七巧是担心往后七巧出门,丢了王府的面子,人家说起这哪儿来的毛丫头,大家伙就指着道:这不是恭王府那王爷王妃认的义女吗?”
王妃只被刘七巧逗乐了道:“那感情好,我们恭王府在这京城的公侯王府里面,算得上低调行事的了,如今出了你一个刘七巧,倒是也让我们风光一回了。”
刘七巧见王妃也顺杆子爬了起来,就越发不好意思了,只低着头道:“求太太还是饶了我吧,我又不是路边的大马猴,有什么好稀罕的,我如今只想做太太的丫鬟,太太对我好,我受着,可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也着实不想用这层身份嫁进杜家,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王爷和太太要给我体面呢,可大家都是明白人,谁又不知道,这只是一层遮羞布。”
王妃听刘七巧这么说,只是拉着她的手腕道:“好孩子,你是明白人,才会这么想,有多少人想着要这遮羞布还没有呢!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吧,这大房二房里的丫鬟,对主子有心眼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的,就你实心思。”
刘七巧低着头听王妃说话,外面小丫鬟们只进门通报道:“三位姨太太过来给太太请安了。”
陈侧妃自从上次大姑奶奶回来过之后,似乎对太太的态度越发恭敬客气了。方姨娘向来是表面看着恭敬顺从,其实开口说话间就知道她没几分真心的。林姨娘在人前是个冰山美人,基本上很少发话,脸上神色总是淡淡的。刘七巧转身,见三位姨太太陆续入内,便退后了几步,去厨房找许婆子准备今日的早膳。
王妃见刘七巧走了,便耐着性子打发空闲一样的问了几句,不过就是家常的问话。
“陈侧妃,听说你中秋要去梅影庵上香,我这边给你添些香油钱,你帮我一起供着了。”梅影庵比不上水月庵,里面修行的都是苦命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姨娘们也偏爱去这梅影庵上香。
陈侧妃忙恭谦的答道:“太太只管吩咐,奴婢正准备着,到时候一定帮太太的一并带上,保佑王爷早日得胜归来。”
王妃点点头,又看了眼方姨娘道:“方姨娘,二姑娘的绣品准备的如何了?虽说其他嫁妆公中正准备着,可这些贴身的东西,还得你们自己放在心上,绣房里如今是几个人负责这些的?”
方姨娘前些日子托人去打听了一下那安靖侯家二少爷的人品,想来结果很让人满意,便也安生了好些日子,只笑着道:“如今还是陈、李两位绣娘负责二姑娘的绣品,另外三个绣娘负责三姑娘的,我平时闲着就一起搭把手,如今材料都已准备齐全了,日子还长,倒也不怕赶不及了。”
王妃也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你毕竟是她的生母,有你张罗我也放心些,玮哥儿最近功课怎么样,你可有督促着他一点,到时候王爷回来,免不了要考他一考,当年世子爷也是被打过来的,他若是不放在心上,吃苦的可是自己。”
方姨娘是个不识字的,这些她自然也不懂,只蹙眉道:“我看着他也是天天上学的,改明儿我差人去问问许先生,他到底学的怎么样了。”
“这事儿你也放在心上,别忘了。”王妃又嘱咐道,方姨娘连连点头。
青梅为三位姨娘都上了茶,那边陈侧妃只谦逊着谢过了,方姨娘也小心赔笑,林姨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还是无话。
王妃想了想问道:“前几日我让杜太医给你瞧过身子,开的药都吃了吗?感觉好些了吗?”
其实另外两位姨娘对王妃忽然关注起林姨娘来,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她们如今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况且王爷不在家,她们也没有什么宅斗积极性。
“多谢太太关照,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请大夫瞧了,总能说出两三处不是的,我自己觉得还好,也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不过既然是太太的恩典,药我自然是用了的。”林姨娘说着,又抬起头来,长长的睫羽一闪,继续道:“倒是这几日晚上睡的比以前安稳些了,也不知是不是吃了这药的缘故,若是的话,奴婢当真要好好谢谢杜太医了。”
王妃微微一笑,随口道:“杜太医的医术自然是高明的,改明儿他来给我请平安脉的时候,我再让他去你那边瞧瞧。”
林姨娘嘴角露出些笑意来,只淡淡道:“如此,那就谢谢太太的恩典了。”
这会儿厨房的早膳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刘七巧领着两三个丫鬟进来布膳,三位姨太太见王妃要用早膳了,便都起身告退。王妃也不留她们,命丫鬟们将她们都送了出去。
刘七巧今儿去许婆子那里看了看,听说王妃昨儿想吃馄饨,所以今儿特意做了荠菜馅儿的小馄饨。又因为近了中秋,所以蒸了一方桂花糕,包了一笼素三鲜蒸饺,弄出四五样的小吃来。刘七巧一一都试过了味道,做的清淡可口,也不腻人,才每个都挑了一些送进青莲院来。
王妃现在月份越发大了,肚子便有些顶着胃,每次只吃那么一点便觉得饱了。只起身走动了一圈,才又吃了第二回。这时候外面有小丫鬟来传话说,老祖宗让太太去寿康居聊天儿解闷。
王妃知道是老祖宗怕她吃了懒怠的动,所以故意派人来请的,所以也不好推辞,便笑着道:“你去回了老祖宗,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那小丫鬟道:“老祖宗说了,让太太慢慢的起,慢慢的走,不必着急,若是走到寿康居,刚好是用午膳的时辰,就留下来一起用了午膳再回来。”
王妃听了只笑着道:“难为你这小丫头,把这些话也给传到了,青梅,赏她一个荷包玩。”
小丫鬟得了赏,高高兴兴的去了,刘七巧也跟着进房服侍王妃换衣服。青梅见王妃月份大了,便提议道:“不然还是让叶妈妈喊了肩舆过来吧。”
刘七巧连忙摆摆手道:“那可不行,老祖宗分明就是怕太太懒怠动,所以才让这丫头这么说的,你如今去喊个肩舆过来,岂不是废了老祖宗的一片苦心了。再说太太这会儿多运动,等生的时候还能少受些苦处,依我看还是走路的好,我们扶着太太慢慢走,一边走,一边看看这院子里的风景,岂不是更好。”
青梅见刘七巧这么说,便也笑着道:“我自然知道老祖宗的意思,只不过看着太太受累,我不忍心,这几日太太的腿有些肿。”
刘七巧听青梅这么说,蹲下去翻看王妃的脚踝,这会儿才早上刚起来,倒是没见有多肿,便起身道:“姐姐不必担心,这也是正常的,姐姐身上要是背着这么重的东西走一天路,也会腿肿的。这样把,我们先走过去,一会儿再喊了肩舆回来,这样就算不得是拂了老祖宗的心意了。”
王妃点点头:“还是七巧聪明,这偷懒还偷的有几分心思,行了,我们这就过去吧,难道真让老祖宗等我们到中午去?”
三人笑着,换好了衣服,青梅又喊了几个老婆子小丫鬟跟着,众人众星拱月一般的,往老王妃的寿康居去了。
一路上正好遇上了从西院来的二太太,见刘七巧已经回来了,便笑着问道:“七巧,你三婶的事儿都安排好了?你这一路忙的,还一大早就进府里服侍,可别累着自己了。”
刘七巧最近因为跑腿的事情特别多,确实也瘦了一些,最明显的就是她脸上两团子的婴儿肥给消去了一大半。可在二太太眼中,便越发觉得刘七巧真的张开了,再移下视线瞧瞧刘七巧的胸口,原本一马平川的地方,如今也已经有了浅浅的弧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