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莲子、桂圆、百合与杏仁都是伺候了谢媛两年多的丫鬟,哪里听不出谢媛语气中隐含的不满?她们狐疑地交换了眼神,都看到对方眼睛里的不解——姑娘这一段时间脾气越来越不好了,尤其是关上房门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要不要告诉夫人?
杏仁用嘴型问莲子。
莲子摇头,她们都是姑娘的人,也都有几年就要婚嫁了,这时候若是让姑娘不满,下半辈子自己都要不满了。所以,即便是告知沈氏,也不能她们自己私下里跑去说。
派去拿点心的小丫鬟迟迟未归。
莲子想了想,隔着房门与谢媛说了,自己亲自去取。
桂圆也跟着她去。
锦澜园距离大厨房不算远,只消走过花苑便是。莲子与桂圆挑选出谢媛爱吃的几种点心,用酸枝雕花食盒装了,往回走。
路过假山的时候却碰上了沈琅,沈琅长相俊秀,谈吐得体,举止优雅高贵,又爱穿白衣裳,侯府的丫鬟们私下里提起,总会脸红心跳。即便是莲子、桂圆这些大丫鬟,也不能说从不对沈琅怀着一份期盼。
毕竟少年公子,长相、才华都是极好,做他的妾侍比做市井之人的正妻要好得多。
“表少爷。”莲子和桂圆让到一边。
沈琅却并未像往常那般淡淡地接受她们的问好,阳光下,他的脸色比往日苍白许多,穿着的也不是风骚的白衣,而是一套颜色暗沉,几乎没有纹饰的衣裳。
他靠着假山站住,看向两个丫鬟的方向:“你们是媛表妹的丫鬟?”
莲子与桂圆对视一眼,答道:“是,表少爷。”
沈琅点了点头,他勉力站着向前走去。
桂圆动了动鼻子,疑惑地看向沈琅:“莲子,你有没有闻到表少爷身上的味道?”
莲子却会错意了,她轻轻打了一下桂圆,低笑道:“桂圆想跟着表少爷么?表少爷连我们是谁都记不起来,可见他往日里是没注意我们,也没有那个心思。”
“你们碰到什么人?”莲子与桂圆提着食盒走进小书房的时候,谢媛正在习字,她秀气的鼻子嗅了嗅,目光落在两个心腹大丫鬟身上。
有血的铁锈味,还有冷梅熏香味,这些味道很浅,或许桂圆与莲子都不会发觉,但是这瞒不过嗅觉灵敏的谢媛。
谦远候府,用冷梅香的人……谢媛问:“可是沈琅表哥?”
沈琅在谦远候府的这两年很安分,从不主动惹是生非,他住在外院,与谢呈一起学习生活。谢媛与他见面次数不多,但是看在他对谢宜与沈氏都颇为敬重的份上,她未曾为难过他,当年要将他赶走的念头也淡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谢媛心里有些惊讶。
沈琅一直都老老实实的,这次怎么就受了伤?还跑到内院来,满身血腥味也不顾忌……难道他在外面惹了什么事,被人弄伤了?
不过沈琅的功夫素来不错,即便是谢呈伤他也要花费一番气力……而且,若是见得人的伤,他又何须在两个丫鬟面前掩饰?
谢媛盯了两个丫鬟一眼:“将我调制好的雪露给沈琅送去,就说是几个月前他托我调制的玫瑰花香露,可听到了?”
“是,婢子们这就将玫瑰花香露给表少爷送去。”
彼时沈琅正偷偷摸摸地潜到谢媛的花草园里,这个花草园是沈氏特意为谢媛建起来的,里面栽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其中不乏治血化瘀、调养身体的一些植物。因为管理得当,又用炭盆保持温暖,这个花草园里四季常绿。
看守园子的几个婆子正坐在一块嗑着瓜子闲聊,说的无非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白玉京大户人家的各种八卦,她们聊得兴奋,可苦了急着进到花草园里偷药的沈琅。
沈琅悄悄地捡起几颗小石子,默默等候了半响,瞅准机会将石子一把丢出,几个婆子被打中穴位,都晕倒了。这一手功夫不可谓不漂亮,沈琅抬手擦掉嘴角的血,快速地跑进花草园里,三两下便将谢媛好不容易弄来的珍贵止血草药拔掉了一小片。
偷到草药,沈琅胡乱地放了一把嫩芽在嘴里嚼烂,一半吞掉,一半敷在腹部致命的伤口上,感觉到流血的伤口渐渐止住了,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大摇大摆地回到自己外院的住处。
“那小丫头种的草药倒是蛮有用……”沈琅暗道。
“公子,方才三姑娘的丫鬟送来了您要的玫瑰花香露。”他的小厮迎了上来。
沈琅的心跳一下子漏了半拍,他盯着小厮,片刻才问:“她可说了什么?”
难道那不声不响的小丫头发现了自己受伤?
沈琅与谢媛关系算不上好,交谈都少,怎么可能叫她帮自己调制那什么鬼香露!
“说是公子急着用,叫小的看见公子就交给公子。”
沈琅接过那一小瓶香露,道:“我要休息,你守着门不要让人进来。”
房间里,沈琅将偷盗来的草药藏好,换下一身沾了血的衣裳,又仔细处理了伤口,这才有空暇研究谢媛送来的香露。闻了闻,他脸色大变,这哪里是什么香露,分明就是治愈伤口用的雪露!
谢媛知道他受伤!
沈琅惊出一身冷汗!
“杏仁,你派人去查查沈琅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认识了什么人。”谢媛想了想,“外院有个小厮叫钱三的,你让他去查。”
钱三是容瑾的眼线,既然二人结盟,那么资源共享也不算什么事。
沈琅若是老老实实还好,若是不安分,就休怪她将他踢出谦远候府!
已经寒冬,前几日刚下了雪,今天是个大好晴天,虽然寒冷依旧,但是冬日暖阳还是很让人心暖。
白玉京里却出了一件大事,朝廷四品大员、殿中少监周义在出门的路上被杀手干掉了!接着又是京中大富商,王家家主与长子同时在家中毙命!
天子脚下这等事情,瞬间掀起轩然大波。
整个白玉京都戒严起来,北军们跑上跑下,一户一户地搜寻着杀手,进出城门也要经过层层检查。这般搜查半个月,凶手没找到,倒是抓到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官员,要么贪污,要么杀人,要么被发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一时之间满城风雨,大理寺都快装不下了。
身兼北军统领和大理寺卿两职的胡博差点忙坏了,又要抓人又要审讯,一边还收着家属们递来的各种贿赂,家里小金库都快堆满了。
容瑾也没那么空闲,能天天跑谢媛那里去。借着这次皇帝与世家的交锋,他也忙了个不亦乐乎,一边给皇帝跑腿,一边趁机建立自己的势力。
白玉京满城风雨,即便是经常出门赏雪赏梅的贵女贵妇们也一下子沉寂下来。
谢媛表示对容瑾忙得跟狗一样的生活喜闻乐见,虽然夜晚偷偷摸摸出入谦远候府的人变多了,但是他们都被谢媛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次数多了,那些派遣人过来侯府查探的幕后人士也不敢再派人来。
这一场暗地里的交锋却极快地停了,一则消息被快马送到白玉京——镇守边疆的威远大将军王越被突厥骑兵斩杀刀下,玉门关被破,十万大军被困城中,两座城池陷落!
玉门关失守,突厥骑兵直指中原,攻破雁门关指日可待,取白玉京如探囊取物!
得到消息的大臣们人人自危,即便是皇帝也恐惧起来。刚刚秋雨洪涝过去,突厥骑兵又来,国库空虚,皇子们各怀心思,世家想要压倒皇权……大安朝江山一瞬间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皇帝简直不敢相信王越会被斩杀,听到这个消息,天子晕了过去。
作为世家中的一大势力,谢宜得到消息的速度不比皇帝慢,即便老辣稳重如他,也被这个消息吓得透出了满头大汗。勉力冷静下来,谢宜第一个念头便是将妻子儿女统统送离白玉京——
突厥骑兵不通人性,前朝天下大乱,北狄直入中原,逼迫中原八大世家举家南迁,到如今仍旧令人恐惧。
好不容易邺国公李源才打败突厥,将其驱赶到更荒凉的地方,居然又一次卷土重来!
即便与邺国公李源交好,但是谢宜对他仍旧威武如当年并不抱太大希望。
沈氏显然也是知晓其中关节,不过她并没有谢宜那样对邺国公保持怀疑态度,她更看重的是目前的朝堂局势。如今皇帝与世家剑拔弩张,若是她带着儿女出城,只怕后脚就要被人追上来,扣押为威胁谦远候府的质子了。
两夫妻关在书房里密议了小半个时辰,决定将计就计。
几个大丫鬟在主子们的命令下飞快地收拾行李细软,侯府的侍卫也整装待发,两个时辰后,一队车马悄悄地从谦远候府后门驶出,向城门而去。
继车队后,一个管事模样的家伙也悄悄从后门溜出,通风报信去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人隐蔽的视线里,已有几人悄悄地吊在他的身后。
接着,又是几个侯府的熟面孔溜出侯府后门,他们无一例外的都被盯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