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姨娘的癫狂症直到沈氏离开沈家祖宅都没有好。
外祖母病好,沈氏又在沈家祖宅住多了几日。
谢媛与谢靖则跟着沈修玩了个够,从祖宅到外面的中阆郡、金陵城,从草原湖泊到藏了各种各样山货的森林,直把谢靖玩成一个皮猴子。
不过谢媛姐弟俩的骑马功夫也有了不小的长进,至少可以纵马狂奔而无需旁人在一边盯着瞧了。
谢靖离开的时候依依不舍,谢媛也有些怅然,倒是沈氏,干脆利落地与亲眷们道了别,坐上马车也是笑脸盈盈。
对她来说,外祖母病好了就比什么都好。
外祖母有孩子、有媳妇、有孙儿、有孙媳妇,儿孙满堂,他们能够将外祖母照料得很好。
沈氏思念谢宜了。
从中阆郡到白玉京,需要二十多天,但沈氏愣是让马车在第十九日就接近了白玉京外的官道。观天色,这一段路若没有意外,今天晚上就可以躺在侯府的高床软枕间入睡了。
但是天公不作美,刚用过午膳没多久,就刮起了大风,大雨倾盆而下,将天地变成了迷蒙一片,道路泥泞,雨水横流。
不说赶路,光是找个地方歇脚都不容易。
好在沈氏身边跟着好些个功夫了得护卫,看到天将暗沉,四处去探查,倒是寻到一处荒废的老庙,可以避雨,亦可以过夜。
这一场大雨来势庞大,谁能知道它会下多久。
本来秋日暴雨就难见,这般情况还是避着些的好,以免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倒不打紧,倒霉的就是各自的家人。
车队连忙赶着在大雨滂沱而下之前赶到了老庙里,将马车里的各种器具搬出来,马匹、马车都安置好,大雨便倒也似的洒了下来。
天气仿佛一下子就冷了。
看到主子们都穿上了皮毛裘衣,带了厚衣裳的下人与侍卫们也纷纷翻出厚衣裳穿上,但还是有一部分的人没有带厚衣裳,在浓厚的水汽与凉风中瑟瑟发抖。他们倒也聪明,看见庙里有一些倒塌的横梁与废旧木材,便用刀砍了,烧起一个火堆来。
围着火堆取暖,倒是没有那么冷了。
沈氏披着一身雪白的狐裘大衣,看着破败窗外瓢泼的大雨,低叹一声道:“今年秋季怕是要洪涝了。白玉京鲜少下秋雨,即便有,也极少这么大的。”
“你去问问,这场大雨会下到何时。”小白遣了个小丫鬟去问那位经验丰富的中年护卫。
片刻后小丫鬟就回来了,面带愁容地道:“他说,直到天黑,这雨水也不会停下来。秋雨一下……”她顿了顿,偷偷瞧了下阿宁的脸色,低声道,“怕是要连续好些天。”
沈氏沉吟了片刻,道:“你且吩咐下去,今晚要在此处过一夜了。”
“二姊,你的手凉不凉?”谢靖挨着谢媛坐,他第一次来到这种破庙,颇为新奇,但是因为抑郁的气氛,便乖乖跟着姐姐没有到处走。
谢媛微微一笑,去捉他的手,握着湿热、指尖还带着凉意的手,她撞了一下弟弟道:“你二姊的手,暖着呢。”
她将谢靖的两只手包在自己的手里。
谢靖偷觑了沈氏一眼,发现母亲没有关注自己,便放心地将体重倚在姐姐身上,挨着她道:“二姊你最暖了!”
他喜欢挨着二姊,但是父亲每每见到都会斥责他。
七岁的男孩子没有经历过什么,任何事都有父母兄姐顶在上头,他便习惯性地依赖起来。
谢媛捂了一阵,发现弟弟的手依旧手心潮热,手指冰凉,觉得有些异常,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探,温度并不高,却有了高烧的征兆。
行车赶路都会带着一些药方子,如沈氏这般赶路,随车便带了一个郎中。
丫鬟急急地去请了郎中过来,谢媛将自己的掌心紧紧贴在谢靖的虎口上,默默地查探一番,等到那留着小胡子的老郎中急忙忙过来,才让了开来站到一边去。
早有小丫鬟去告知了沈氏,沈氏也顾不得悲春悯秋,拍了拍女儿,她紧张地询问老郎中:“袁老先生,小儿可还好吧?”
谢靖却只觉得有些凉,他笑嘻嘻地对母亲道:“儿子好着呢,都是二姊有些大惊小怪了!”
“哪里是大惊小怪了!”沈氏探手摸了摸谢靖的额头,看向老郎中。
老郎中却不急不缓,他摸完谢靖的脉搏,又探了探谢靖额头的温度,笑道:“小公子并无大碍,煮一碗红糖姜水喝了发汗就没事。
他这样是凉到了,这样的天气稍微不注意便会染了风寒。
都是三姑娘发现得早,不然拖着的话,小公子到了半夜只怕要高烧。”
大家伙这才松了一口气,沈氏嗔了谢靖一眼,道:“还不多谢袁爷爷!你二姊也得好好谢谢她!”
又吩咐阿宁道:“若是有人觉得身体不适,一定要让袁老先生瞧瞧。对了,红糖姜水煮多一些,大家都喝上一碗,驱驱寒气。”
阿宁笑着替众人道了谢,亲自跑去忙了。
沈氏又让袁老郎中给谢媛和自己摸了脉,谢媛自然没事,沈氏却有些体虚,随行的大丫鬟小白张罗着从箱笼里翻出一件内衬兔毛的衣裳伺候着沈氏穿上,这才作罢。
大户人家出行,什么用具都是不缺。
两刻钟后,已经煮好了两大锅的红糖姜水,分着一人一碗喝了下去。这时候谢靖已经喝完姜汤在发汗了,他有些倦,沈氏便让他枕在自己腿上,半拥着他。
谢媛则坐在另一边,她的身体已经被强大灵魂改造得寒暑不侵,百病不惧,倒不怕这阴冷湿漉漉的天气。
在破庙里避雨已有一个时辰,但是大雨依旧滂沱,仿佛永无止境般下着。
外面屋檐下则站了一些乡野山民,都是陆陆续续过来避雨,沈氏心善,都给他们派了碗红糖姜水,得来他们受宠若惊的道谢声。
这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倒是个心善的。
换了一些骄横的人家,不将他们打出去已经算好了。
谢媛侧耳倾听雨声。
破庙里燃起了蜡烛,暖暖的黄色光芒将这里弄得分外温馨。地面也被随车的仆役们弄得干干净净,在这样湿漉漉的天气里着实难得。
里面的仆妇们、丫鬟们、侍卫们都在细声说着话,并不时传来几句笑声。沈氏也在与两个大丫鬟并温妈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都是些家常话,声音不大,若不细心听,这声音几乎都要被雨声覆盖。
谢媛忽然听到雨声里掺杂的沉闷声音,像是马蹄声,这样的天气,怎么还会有人骑着马在官道上疾行呢?
再一听,人数不少,距离又是越来越近。
她留了几分心,低声对沈氏说了。
沈氏也上了心,磅礴大雨天还疾行的可不是一般人,因为女儿一向耳聪目明,她倒没有疑心,细细问了谢媛雨中疾行的有几人,便遣了身边大丫鬟阿宁去提醒那侍卫长早作准备。
这些年一直风调雨顺,当今圣上治天下也是贤明君主,不过因为民风尚武,有一两撮匪盗倒不是令人惊讶的事情。
吩咐下去,侍卫们刚刚准备好,一行人十来匹马就跑到破庙前面。
他们也不问里面是什么人,下了马便进了破庙里,还将马匹驱赶到里边,与谦远候府马匹一道吃着草料。
谢媛一瞧,居然有个熟人。
容瑾可不就在这十几人里面,他绑好了马匹,将淅沥沥还淌着水的斗笠拿下来,又解了蓑衣下来,露出里面青黑色的劲装和一张洁白秀美的脸孔来。雨水从他的鬓发间流下,流过他线条优美圆润的脸庞,在这昏黄烛光中,带着几分魅惑和引诱。
少年好颜色,气质高华,仿佛置身于富丽堂皇的宫殿而不是潮湿破败的荒庙。
一时之间,众人都瞧着他出神。
间或有吞咽口水和抽气声。
那十几人的统领环顾了一下小小的破庙,倒是发现了一个地方可以歇息。
但是那里蜘蛛网连接,地上干草成堆,还横七竖八躺着蛀虫的房梁,上边也破开一个口子,淅沥沥地漏着水。
他眼珠子一转,落在侯府的仆役身上,倒是有了好主意。
沈氏安抚地拍拍醒来的谢靖,发现那统领倒是个认识的人,当年出门还被他拦着马车检查一次,那一次则救了一个容瑾。
北军统领,执金吾胡博。
两年时间,他手上的权柄越发大了,几乎能和宰辅赵威相抗衡。为人也越发暴戾起来,白玉京中经常听闻哪个囚犯又被他打死了,哪个勋贵公子因为招惹了他被弄得家破人亡……
更有传言,胡博擅于逼问犯人,还自创了许多酷刑出来,一轮下来,犯人即便不死也得去了大半条命。
……
现在烛光昏黄,外面又因为下雨一片昏暗,倒显得这传闻里的酷吏更加狰狞了三分,即便沈氏亦有些不宁。
如此大雨天,还是胡博这个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亲自出马……
都不知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谢媛悄悄握紧了母亲的手,她的手掌干燥而温暖。
沈氏心里稍安,低声叮咛了她几句,将谢靖扶起来交给丫鬟,便起身向胡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