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谢呈道,他低头看谢媛,妹妹沉静的脸上看不出心里的情绪,他以为谢媛有事找爹娘,补了一句,“你若有事可以与为兄说。”
谢媛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来来往往的贵女和贵公子们,道:“无事,大兄继续看阿姊比试吧。”
谢呈便道:“那你有事情一定要和大兄说。”
谢媛随意应了一声,跟谢呈说了自己有些倦,便离开雨雪堂,跟了一个小丫鬟去延寿园的厢房里暂作休息。她下午有小睡的习惯,刚才在那个小亭子就觉得困倦,如今被少年少女们一惊一乍的声音吵着,那丝倦意又浮了上来。
延寿园的厢房不大,但是布置和装饰都是按照世家贵女的闺阁的标准来摆设,床单衣被上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因为有桂圆在守着,自己也恹恹倦意,谢媛躺在柔软床榻上,很快就入睡了。
她做梦了。
关于前世零零碎碎的梦,有些记忆都已模糊不清,如今只余午夜梦回的一声轻叹。
谢媛睡得很沉,桂圆在守着她,外面丫鬟们、贵女们的莺声燕语都没有让她走开半步。桂圆其实是一个非常忠心非常尽忠职守的丫鬟,她的父母都是沈氏田庄里的佃户,因为水灾而去世,沈氏怜惜,又看她实在,才把她指派给谢媛。
不过有些事情是再忠心都无法避免的,例如现在,桂圆只觉得身上一麻,便沉沉地软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优雅贵气的少年从半开的窗子外轻巧地跳进来,反手关上窗子,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光看他的容貌气度,大抵谁都想不出这样一位贵公子也会做出翻窗这样有失/身份和丢节操的事情来。
可见外表只是一张皮,对容瑾来说一向如此。
他是一个出色的政客,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尤其是今天看到谢媛,小姑娘那沉静又柔弱的外表完全勾起了他潜伏两辈子的龌蹉心思。
容瑾走到谢媛的床前。
睡着的谢媛更像一个孩子,皮肤白皙细腻,五官精致漂亮,脸上的沉静也换成娇憨,偶尔还咂咂嘴,那表情神态更是萌得容瑾一脸血。
他们错过了两辈子。
容瑾尽量放缓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谢媛就会睁开眼睛,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便要点了谢媛的晕穴,却听见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随即“吱呀——”一声,门开了。
容瑾真是又气又郁闷,他飞快地推开窗子跳了出去,又小心快速地毁灭痕迹,整了整衣装,斯文而端正地向前走去。
两个延寿园的丫鬟看到他,先是羞红了脸,然后才好心提醒他:“公子,这里是女眷们休息的地方,您不能进来。”
容瑾温和地笑:“是吗?我不知道。这延寿园太大,我走着走着就忘了来时的路,倒是走到这边来了。”
这话说的,仿佛他不曾跳进人家姑娘的闺房想要对人家做龌蹉的事情。
两个丫鬟正是豆蔻年华,对这样同龄的美少年也没有过多问责,她们红着脸道:“公子若是不嫌弃,我们姐妹可以送公子到雨雪堂。”
容瑾笑吟吟地道:“那就多谢两个姐姐了。”
其实他的年纪做这两个小丫鬟的祖爷爷都小了。
谢媛在容瑾跳窗离开后不久就醒了,倒不是被吵的,而是她睡得不好,梦境里面都是零零碎碎她不愿意记起的回忆,仿佛梦魇。也许是因为不习惯这个房间的原因,她扶着额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什么时辰?”谢媛看见走进来的莲子,又看见趴在桌子上睡得昏沉的桂圆,眉头皱了起来。
莲子没有注意到桂圆,她看见谢媛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晕红,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仿佛罩上一层轻雾,连忙过去,伸手在她额上一探,沉声道:“姑娘,您许是染了风寒。”
谢媛睁着眼睛看她,雾蒙蒙的眼睛又大又萌,还带着些呆呆的样子,与她平日里的淡定冷静判若两人。
莲子心疼起来,她倒了一杯热茶伺候着谢媛喝下去,到院子里寻了小丫鬟告知沈氏。沈氏很快来了,见到谢媛萌呆呆的样子,当机立断就带着她坐上油壁车回家。
延寿园在白玉京外,这里可没有能看病的郎中。
谢媛被沈氏拥着,油壁车有些晃,她迷迷糊糊地睡了,半醒半睡时,不知是谁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又灌她喝药。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回忆兜兜转转,几乎让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容瑾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为谢媛带来了一场梦魇,他正与谢呈等一群世家勋贵子弟们言谈正欢。因为他极高明的说话技巧和恰到好处的脸部表情,这些少年公子们很快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你们这些小家伙还太嫩了。
容瑾在心里想着,看见长公主聘聘婷婷地走来,他微笑着与这些公子们客套了几句,便去了长公主身边。长公主很得皇帝宠爱,丈夫又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邺国公,她的一句话甚至比朝廷一品大员更要得到皇帝的看重。
容瑾喜爱权势和权势带来的地位、财富,他要在这个位面延续他的传奇。
长公主举办的赏菊会,会聚了白玉京所有的权贵子弟,要在其中脱颖而出,对容瑾来说轻而易举。
沈氏是第二天才知道容瑾来了白玉京,她昨天晚上衣不解带地在谢媛床前照顾,谢宜也没有找她商量事情。知道这件事后,沈氏连睡觉都顾不得,第一时间就出了垂花门去找谢宜。
“我早已言明,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决不会甘心于一个荒野小民。”谢宜道,想起容瑾与自己的儿子谢呈言谈甚欢的画面,他不禁微微皱眉,“送他走的时候我早已料到会有今日,在办户籍的时候已将我们的身份撇清!不然的话,侯府的麻烦可就大了。”
沈氏稍微松了一口气,道:“像他那样的人,他日定非池中之物。如今他欠着我们一次救命之恩,就算真的翻身,对我们侯府亦不会排异打压。细想一下,倒是最好的选择了。”
“况且,在那样的情况下他都能爬上我们的马车,还尚有余力。即便我们不曾救他,他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远离白玉京。”沈氏苦笑道,“如今皇上已年老,几位皇子暗地里发展着自己的势力,朝堂局势千变万化……我们不插手朝堂,唯有独善其身一法了。”
她并不看好容瑾,毕竟容瑾再怎么野心勃勃也只是一个孩子。
谢宜更相信事实,他把一个小册子递给沈氏,道:“你看看他在江南都做了些什么。”
沈氏翻了片刻,颇为惊讶地抬头看向谢宜,谢宜微微一笑:“他能进岳山书院,拿得王老先生的举荐信,我在暗中搭了一把手。”
“项橐七岁为孔子师,甘罗十二拜上卿。我看容瑾未必就逊色。”
沈氏又低头细细看了手上的小册子,倒是没有生气丈夫的隐瞒,良久,她问:“容瑾若是为他父亲伸冤,我们可要帮他一把?”
“我瞧着他像是胜券在握,倒是不必锦上添花了。”谢宜正了正脸色,道,“此人桀骜不驯,即便是有恩与他,也要切记莫莫挟恩索报。我们谦远候府是世袭承爵的勋贵人家,不入朝堂,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妙。”
又道:“可曾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公子?”
这是要谈谢呈与谢环的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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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媛的病来得急,去得也快。
这几日,容瑾在长公主的赏菊会上一曲成名,他精通乐律,通读四书五经,又善言能辨,其内涵颇得白玉京的一些文人看重。更有不少未嫁少女扬言非他不嫁,瞧上了他的一张美颜。
容瑾的身世也被翻了出来,皇帝经过长公主的劝说,特意允了容瑾可以在朝堂上为他的父亲正名,只要他手上有证据。毕竟当初容瑾他爹是在党派之争中自愿牺牲掉的,即便是容瑾不出现,皇帝也会在几年后为容子阳翻案。
果然,几日后的朝堂,容瑾胸有成竹,他侃侃而言,将容子阳的冤屈说得头头是道,即便是皇帝也听得津津有味。
于是容子阳恢复了他的名声,以光禄大夫的品级重新下葬,还被皇帝加封了谥号。容瑾不惧生死,为父亲翻案,也被皇帝封了一个七品小官,真正在白玉京站稳了脚跟。
时人重孝,罪臣之子,又是京中逃犯,容瑾冒着被杀的危险也要为自己的父亲正名,博得了很多人的好感。即便是贵为丞相的赵曦她爹,也派了人去拜访。
谢媛听到侯府里的下人窃窃私语容瑾的孝顺,觉得非常嘲讽,他们可不知道,前世的容瑾先是毒杀了自己的幼弟与继母,又逼死父亲与二叔,行事张狂无度。
他会孝顺?
笑话!
赵府,赵曦一脸阴郁地看着镜中自己的脸,指甲深深地嵌入到掌心的肉里。
容瑾。
她默念着这两个字,眼睛里透出刻骨的憎恨。她前世就是被容瑾逼死,容瑾害死她父亲,导致赵府上下满门抄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在光禄大夫容子阳被定罪的时候,赵曦就插了手,前世容瑾被判流放,这一世他被判以斩首,居然逃了出去。现在归来,舌战群臣,为容子阳翻案,还谋得官职……难道他就如此幸运吗?
赵曦不知道,这一世的容瑾已经被穿越了。
她叫来贴身的丫鬟,细细吩咐了几句。
外面如何都与谢媛无关,她答应了沈氏要跟着沈氏回中阆沈家探亲,病好的第三天就坐着马车出了白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