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探幽,自得其趣。
坐在竹林下溪流边的大青石上,谢媛瞧着这一汪子清透浓绿的水潭,心思颇动。这个身份有一点不好,就是身边总有人对你的仪容评价,这个不可以做,那个是不合规矩……
几个小丫鬟都精明着呢,若不然也不会被眼光极高的沈氏挑中。她们是看出谢媛想下水去玩,都盯得很紧。若不然,谢媛出了什么差错,等待她们的就不仅是责罚这么简单,家里人可还在谦远候府当差呢。
沈氏偏爱谢媛,将她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
谢媛稍微有些惆怅,她斜眼瞧着碧波深潭,绿幽幽的谭面光看着就觉得清凉。她并不是怕热之人,这丘山寺上林木丰茂,也热不到哪里去,不过心中烦闷,郁结不泄,才会觉得热。
所谓心静自然凉,心不静那自然是热。
静坐了小半刻钟,这处竹林虫鸣鸟叫,流水潺潺,微风徐徐终究是让谢媛心里稍稍平静下来。她单手托着下巴,暗道环境影响人,自己之前可是山崩于面前而不色变,现在沈氏与谢宜竟让得她在这里惆怅许久。
可是之前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
谢媛现在只是谦远候的嫡次女,沈氏的爱女,大安朝顶级门阀的一个小小幼女。不是前世手眼通天,所有人都要看自己脸色行事的谢媛。
说起来也巧,前世谢媛是这个名字,今生上的这个身也是这个名字。
谢媛默念了几遍自己今生的身份,便起身在溪流边净了手,小丫鬟很有眼色地递上帕子让她把手拭干。
谢媛整了整没有丝毫凌乱的鬓角和裙摆,又对水面照了照检查没有纰漏,这才对小丫鬟们道:“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来时心情烦闷,路程再短也觉得长;回时心情静谧平和,看什么都平顺,这一路倒也不长了。
谢宜是个有儿女福的,他那早亡的原配给他留下一双儿女,续弦再娶的沈氏也给他诞下一儿一女。承欢膝下三个子女,谢宜并没有对谁偏颇,左右都是自己的孩子,自然一视同仁,但是对于自幼身体不好险些夭折的三女,他总是觉得欠了良多。
他素来忙碌,女儿送到丘山寺养着也不过来瞧了数次,最近一次看到谢媛,还是今年开春的时候。那阵子谢媛正是病重,小脸蜡黄,瘦瘦的身子蜷缩在锦被里,那病弱样子光是看着都令人疼到心尖上。虽说这些日子沈氏给他的书信几乎每一封都细说了谢媛身上的些微变化,谢宜总归没亲眼瞧过,没见女儿前总忍不住想到她之前的模样。
谢宜又心疼起来。
要说谢媛对自己的生身父亲没有半年好奇,那是假的。给沈氏请了安,又对着谢宜的方向道了一声“爹”,谢媛便抬起头大大方方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她对父亲一词素来无感,只因她前世那父亲太过荒唐,耽于女色,年年都有私生子出生,光是同父异母兄弟姐妹,谢媛足有几十个。孩子多了,荒唐父亲甚至记不起谢媛来,直到她后来成为只手遮天的大人物,若非旁人点醒,也不知那是自己女儿。
谢宜唇角含笑,他还未被三女这样瞧过,也不计较谢媛此时的失礼,而且在她看着自己的时候,自己也在打量身体大好的三女儿呢。
谢媛现在这样子和谢宜开春时看到的迥然相异,昔日蜡黄的小脸如今白皙许多,微微透着红润;小小的身子还是这么矮,但是那脸蛋儿小手儿可是肥了嫩了不少,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来;她的眼睛黑溜溜的,灵气十足,又大又灵动……瞧着就是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哪里还有之前那副病弱的模样?
谢宜俊朗皓然如玉树,沈氏容色绮丽若琼花,他们的儿女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媛儿。”谢宜心里一酸,眼眶里泪光微闪,他还是第一次和三女这样面对面地对视,对她的感情流露自然不是日日都能看见的其他三个子女可以相比。
谢媛看着他,因为血缘的关系,她对眼前这个如芝兰玉树的俊朗男子十分亲近,不过也仅止于亲近。如今谢媛对这个身体的掌控度越来越高,血缘相吸的影响对她也淡了许多,至少不会像对沈氏那样一见就没有任何隔阂。
“爹。”谢媛又叫了一声,她知道自己应该投入谢宜的怀抱,但是谢宜并没有对她张开双臂,便走过去站到他的身边。
谢宜何尝听过那漂亮的小嘴里吐出这样清晰的话,上一次听着只觉得恍惚,这一次听着便是十足的喜悦。
他一把将谢媛抱起放在腿上,谢媛身上些微的僵硬和那张小脸上的不耐都被谢宜发觉,他稍微有些诧异,心里不舒服那是难免,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而是侧头对沈氏道:“我倒不知媛姐儿学会说话了。”又顿了顿,“都是洁曦教导有方。”
洁曦是沈氏的闺名,被他唤得一绕三折,端的是柔情万千。
沈氏脸上微红,她是有些羞赧,谢媛脸上的不耐那么明显,她这做母亲也瞧了个分明,嘴里却是为女儿说话:“她鲜少见你,性子又沉静了些,对你当然无法一下子亲近起来。”又喜滋滋道,“媛姐儿可聪明着呢,两个月就学会说话了,我不告诉你,是想带回家里给你个惊喜!”
“现在可好,你这做爹爹的倒是给媛姐儿惊吓着了。”沈氏这是恶人先告状,可谢宜偏偏拿她没法。
沈氏起身走过去,香了一口谢媛的小脸蛋,道:“他是你爹,要对他亲近点。”
抬起头看向谢宜,她笑道:“都是你,弄什么意外惊喜,这么一来,媛儿都没法学书法了!今日你就代替我好好教一下媛儿的书法!”
谢宜点头:“亦可。”
谢媛被她爹牵着手进了书房里,沈氏站在树下看了许久,方才回到屋里。谢宜是个好男人,对妻子诸多温柔体贴;他有四个子女,和子女的相处,严厉不失父亲的慈祥,也是一个好父亲呢!
果然,傍晚用膳时候,谢媛对谢宜也亲近许多,至少谢宜可以随意抱着女儿,也没有再遭到厌弃了。
沈氏大感欣慰,她自然是希望自己丈夫多多宠着谢媛,先不说谢媛死里逃生,光是谢媛乃她第一胎,谢宜就该对谢媛亲近宠爱起来。
由此可见,谦远候府也不是一味的风平浪静。
仅仅是原配子女与续弦子女,就有许许多多因为争宠而产生的小间隙。谢宜是个聪明人,不管是谁生的孩子,都一碗水端平,吃穿用度没有谁好过谁,父亲的宠爱也没有谁多过谁,丝毫不偏颇。唯独一个谢媛,因着病弱,年年向丘山寺上送的都是最好的,父母又专程去瞧她照顾她,好生招得其他三个的不满。
注意,是三个。
孩子的独占欲很强,尤其是家中有兄弟姐妹,谁不想在父母眼中是最重要的?
谢媛融入谦远候府生活,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沈氏那是多虑,她也不想想,阳春三月时候整个谦远候府都以为谢媛要死了,一连半个月府邸的气氛都是死沉沉,就连她两夫妻都做好了丧女的准备。
谢媛却忽然好了,失去的滋味那么痛苦,复得的感觉是如此喜悦,心里自然是对这险些失去的更加珍惜爱护。
沈氏是这样,谢宜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