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二驴子一下子掉了下来,掉的是西屋里,而不是刚才的外屋。灯也失手掉落,屋里一片漆黑。大成子被他的惊叫,吓得一哆嗦,本能地躲避,也造成二驴子翻进去的结果。大成子扔下二驴子不顾,吓得连滚带爬地往东屋跑,嘴里还吱哇乱叫。他一叫又引起连锁反应,屋里那些没睡的,不知道咋回事儿,也跟着毛了。靠炕沿的几个人,也叫着往炕里爬。有人碰翻了蜡烛,有人趁机偷赌局上的钱。栽楞凭多年做胡子的机敏,二驴子的一声惨叫,立刻惊醒了他。一个挺身,坐了起来,顺势把撸子从怀里掏出来,咔嚓一声子弹上膛。他坐着并没有动,判断一下,出了什么事情。大成子哭喊着跑回屋,一头窜到炕里,南、北炕一下子乱了套。他们一乱,吵得栽楞什么都听不清,气得他对着门啪啪开了两枪。怒吼一声:“都闭嘴,不许叫!”还别说,他一嗓子,枪一响,众人老实了,也没有人再叫喊了。栽楞问:“出什么事儿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咋回事儿?栽楞跳下地,手里拎着枪又问:“你们喊什么?”
有人回答:“不知道啊?”
栽楞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你们叫喊个屌毛,阴沉着脸说:“把蜡烛都点上。”
不知道是谁划了一根火柴,赶紧点着一根蜡烛。只听在西屋,还有人在喊叫。
栽楞问:“咋回事儿?谁在外面?”
大成子颤颤巍巍地说:“二驴子,不知道让啥抓去了?”
栽楞说:“抓哪儿去了?”
大成子指着西屋说:“在、在、在那屋呢。”
屋子里的所有蜡烛又都点着了,几乎人手一根,把屋里照得通亮一片。
栽楞对迷迷瞪瞪老牛闷儿说:“牛把式,你端蜡烛,跟着我去看看。”
老牛闷儿也害怕,但毕竟年长一些,前面还有一个握枪的栽楞,也只能跟着过去。栽楞来到外屋,仔细辨认声音的来源,声音是从西屋传来的,在恐惧的嚎叫声中,伴随着打斗的声音。栽楞还挺纳闷,屋子是封起来的,人是咋进去的?难道真的有鬼魅、妖精给抓去了?栽楞是玩枪的,过刀头舔血的生活,走惯了夜路,哪里怕这个,什么神仙鬼怪狐狸精一律不在乎。他对西屋喊了两声,也没有效果,上前去拉门还拉不开。于是喊东屋的人:“一群熊货,都给我出来,赶紧过来帮忙。”
连续喊几声,这些人中有胆子大的,跟着下地出来。后面的人害怕,见人都去外屋,东屋也不敢呆了,一个个都跟出来。
栽楞对这些人说:“找家伙,给我把门撬开。”
这些人又里外屋找东西,总算找来几样铁器,其中最管用的,属于那把劈柴斧头了。众人七手八脚的弄门,还好,门封得并不十分牢固,很快被弄开了。门一开,这些人立刻闪后面去。栽楞接过一根蜡烛,另一手持枪,慢慢地探进身。烛光一照,屋内一目了然,屋里并没有什么太多古怪,只是有两个人在打架。再仔细一看,不对,是一个人在和一个吊死鬼儿打架。栽楞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怕什么死人。看清楚后,直接进屋了。原来在幔帐杆子上,吊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不知道吊死多久了。另一个是活的,是他们说的二驴子。只见二驴子爹一声妈一声的叫着,手舞足蹈。吊死的女人,被他一打,荡了出去。转瞬之间,又荡回来的时候,撞到二驴子身上,像女人扑上来一样。所以,二驴子以为吊死鬼在扑他呢,使出全身力气拼命地厮打。
栽楞喊他:“哎、哎,那小子,你住手,过来、过来。”
二驴子像魔怔一样,全然不听他吆喝。栽楞见喊他不奏效,过去拉他,一拉不要紧,二驴子对他也拳打脚踢。无奈之下,栽楞喊外屋的人:“进来几个人,把他给我拉出去。”
外屋的人见栽楞很淡定,以为屋里没啥事儿,陆续地进屋了。可有人见幔帐杆子上,还吊着一位,又有人往外跑。栽楞喊了几声:“操,就你们这逼样,还他妈混江湖呢?死人没见过啊?完犊子玩意儿。”
老牛闷儿和几个胆子大的进了屋。栽楞说:“把这小子按住。”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去抓二驴子,二驴子还在拼命地挣扎,但架不住人多,把他按在地上。可能是二驴子此时精疲力竭了,没有了抵抗能力。只是嘴里一味地嘶吼,往出吐白沫。栽楞又吩咐众人,把他抬东屋去。一群人拖拖拽拽地把二驴子弄出去,栽楞拿蜡烛照了一圈儿,也没看见啥不当的地方。又看看悬着的女人,自言自语地说:“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你是被人逼的,还是自己想不开啊。或者是被人害了,把你挂上去的。我现在还不能把你放下来,你也别差这一时,等天亮了,我再找人把你放下来。你好好歇着吧,小孩子不懂事儿,打扰你了,你也别怪他。”嘟囔着出了屋,关好房门。
叫过来老牛闷儿,悄悄地对着他说:“你现在骑马回去,到豆腐坊给我叫两个兄弟过来,要带家伙的。”
老牛闷儿面色挺难,吭哧瘪肚地说:“这……外面……还黑着呢?我,我不敢……走。”
栽楞不高兴地说:“怕啥?都到鸡叫的时候了,有鬼也都回去啦。你去不去?你不去进屋,在屋里看吊死鬼儿,我去。”
老牛闷儿一听,更害怕了:“我,我去,能,能不能再带两个人。”
栽楞坚决地说:“不行,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走。你叫完人,也要跟着回来,你给带路。另外,你绝不能告诉你们东家,记住了,其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否则,我要你小命。”
栽楞凶神恶煞的样子,让老牛闷儿一阵脊背发凉,胡子比鬼更可怕。老牛闷儿赶紧出门,上马就开始拼命跑,吓得抱着马脖子,趴在马背上,连头都不敢回。总感觉黑漆漆的夜空,有啥跟着他,特别是路过树林,有点什么动静都让他头皮发麻,冷汗直溜。
吊死的人正是白邬氏,和杨树山见面之前,她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肉体上的折磨,精神上的摧残,让她已经崩溃。白世宝又要卖掉她,而且还是窑子。她想保住自己,把自己献给她喜欢的人。杨树山的到来,满足了她最后的心愿,送走杨树山以后,她更坚定了要死的决心。穿戴整齐以后,一条绳子搭在幔帐杆子上,微笑着把自己挂上去。等白世宝发现她死的时候,都是第二天早上了。她的死,把白世宝吓坏了。一是怕官家找他,治他的罪。二是怕白邬氏娘家不依不饶,是他逼死白邬氏。三是怕白邬氏的鬼魂不散,找他报仇。所以,急急忙忙地把土地卖了,封上门,揣上卖土地的钱,连夜带着老娘孩子跑路。没想到,还不到半个月,便东窗事发。
二驴子探头往里看的时候,一眼瞧见直挺挺的白邬氏。上吊的人,面目狰狞舌头外露,把他吓得大叫。他一叫,让大成子一哆嗦,把他扔屋里了。二驴子一掉下来,直接撞在白邬氏的尸体上,灯又灭了,他以为死鬼在抓他。接着,发生了后来的事。
二驴子被抬到炕上,不知道是折腾累了还是吓懵了,或许是感觉没鬼抓他,精神一泄,直接昏死过去。他那些朋友都各自惊心,谁还顾得上他,都商量着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找老杨家说道说道去,来你家赶礼,给找的是啥地方。栽楞一点也没有惯着他们,阴沉着脸,摆弄手里的枪,挡在东屋的门口。凶狠地说:“是朋友的,都给我上炕去,谁都不能走。是冤家的,那咱过过招,看看你的腿快,还是我的飞子快。”
胆子小的,赶紧爬炕里去。有胆子大的,问他:“爷们儿,你是干啥的?管的太宽了吧?凭什么限制我们?”
栽楞说:“少废话,老子是吃生米的,专和阎王爷打交道。咋的?不服吗?你给我出来,我让你留下来,陪西屋里的那货。”
刚才大家都听见他开枪,知道他手中的是真家伙。又见刚才他的胆量,一般的小混混还真地挺怕他,不管服不服都爬炕里去。栽楞拉过一个凳子,坐在门口。然后说:“该玩你们接着玩,想睡觉的躺下睡。想走的,你甭想了,老子不死,你们谁都走不了。”
一群人心里这个恨啊,可又弄不过他。西屋吊着个人,谁能睡得着?谁又能玩得下去?可他们又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走,只好都默不作声地躺着、坐着,慢慢地耗下去等天亮。
其实栽楞的用意很明显,他想让杨家烧锅,把婚礼顺顺利利地办完。如果他把这些人放了,这些货到杨家一嚷嚷,这婚礼还咋办?另外那白家嫁闺女,如今死了人,是嫁还是不嫁?如果大家都知道这个事儿,就得去报官。官家来人了,与山里来的这些人能不能有冲突?就是没有冲突,让他们这一折腾,婚礼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即便不是为杨家,也得为迟怀刑嫁女考虑。所以,他铁了心是不会让这些人离开白家。
等天刚刚亮的时候,老牛闷儿带着一群人呼呼啦啦地来了,十几个人站了一屋地。一进屋,喳喳呼呼地问:“咋了?咋了?托天梁,谁要炸刺儿?”
栽楞没有想到他的人都来了,问:“我不是让你们来两个人吗?咋都来了?”
张老狠说:“我们寻思有人跟你过不去呢?多来几个人,把这帮小逼崽子都做了,弄一把火烧了,咱也静心。”
栽楞心里想:你们闹出大事儿,大柜的闺女还咋出嫁了。但嘴上没说,只是说:“他们一帮小咔啦,还没有那个胆量,留下两个人,其他人到外屋等着我。”
五湖绺子的人出去了,栽楞对留下的那两个人说:“一会儿,取两把枪,你们在外屋看着,谁敢开门出来,你们可以开枪干他,把他脑袋削放屁了。打死打伤都行,无所谓。”在他嘴里,这些人跟个小鸡子一样。他刚才说的话,表面上是跟两个胡子交代,但实际是说给炕上那些人听的。
果然,有人说话了:“爷们儿,我们拉屎撒尿该咋办?”
栽楞带来的一个胡子说:“憋着,不然你拉裤兜子里。”
栽楞一想,大小便也是个问题,好歹人家是来捧场的,总不能做得太过。扫一眼地上,发现屋地上几块木板盖着一个土豆窖。然后一指土豆窖,说:“往这里尿、这里拉,完事儿盖上,不会有味儿的。”
另一个胡子说:“那他们要是从窗户跑咋办?”栽楞说:“给你们留两匹马,他们两条腿,没有四条腿跑的快。追上去,直接摘他核桃。”
两个胡子挺兴奋:“好嘞,托天梁放心,咱哥们手里从来没有跑过秧子。”
他俩把这些人当成肉票了,栽楞也没有和他们多解释,出来见其他人。到了外屋,见老牛闷儿也在。他拉过来说:“对不住了牛把式,你也得进屋上炕,你也不能离开这里。”
老牛闷儿不明白,他怎么一点交情都不讲。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还哥们儿长哥们短的,翻脸也太快了。喃喃地说:“那,那六奶奶、掌柜的有事儿找,我不回去也不行呀。”
栽楞说:“没问题,等我回去给你解释。等事儿过了,我再给兄弟赔礼。实在不好意思,抱歉了。”推着老牛闷儿进屋。
又指着其他几个兄弟说:“你们几个,跟我过来一下。”
把西屋的门拉开,带人进屋。此时天已经亮了,屋里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那几个人看见悬挂着的白邬氏,也没有多少惊讶。栽楞说:“把她卸下来吧,不知道吊多少天了,也够可怜的。”
自己跳上炕,把炕上的被铺好,还放了一个枕头。几个人一起用力,抬起白邬氏,用刀割断绳子。头朝里平放在炕上,解掉绳子。栽楞拉下幔帐,给白邬氏盖上。然后挥挥手示意大家出去,带着五湖的人,回了杨家烧锅。
婚礼准备是正日子前三天开始的,杨家早已杀完猪,只是着手搭“响棚子”,“挂彩子”。杀猪是准备婚宴上的肉食,和拜祭祖先用。“响棚子”是给鼓乐吹手准备的,在室外搭一席棚,里面放上桌椅板凳,放上烟、糖、瓜子一类的。请来鼓乐班子,整日吹打,衬托婚礼的气氛。“挂彩子”是门槛上挂彩绸,男方挂的叫硬彩,婚房、房门、院里、以至于大门上都挂,多以红色为主。女方也“挂彩子”,不过叫软彩,用一条彩带,结成两个彩球,搭在大门两侧。
天一亮,杨家人与宾客都起来啦,开始准备接亲。大灶一晚上都没有睡,炸丸子、烀肘子、炖排骨……准备流水席的菜品。“支和人”也叫大支、捞头忙,是整个喜事的总指挥,给“捞忙”安排活计和流程。哪个环节有问题,找大支就可以了。主人家负责迎接宾客,与客人聊天,只有重大事项才与大支商量一下,制定具体的解决办法。
依兰这个地方的婚礼习俗,接近于满族的婚礼,中间也有一点点中原传统。俗话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千里不同情。即使是一个县也有不一样的说法,一般主家都要看娘家人提的要求,大支、娶亲婆来安排的程序,来准备道具和实施过程。一般来讲,从定亲之前,已经开始有说道了,并且要按流程走,杨家也是一样。
大多新人是由媒人或者亲戚、朋友、村邻给介绍,中介人拿双方“门户贴”转交对方。“门户贴”上要写明地址、三代情况、功名、职业、属相、生辰八字等,先男后女。双方了解对方家世后,将此贴压在灶王爷祭台三日,此过程叫“问门户”,下一个环节是“相门户”,如果“相门户”双方都满意了,接下来开始合婚。双方的生辰八字拿一起,找先生给算一下,如果不相克,又不克公婆,他们的婚事基本成了,又叫“合婚”。
接下来要“过礼”了,过礼之前得“放定”,“放定”是男方家长,由中介人陪着,带着礼物去女方家里。女方家要好酒好菜的热情招待,表示双方都允许了。男方女性家长,拿饰物给女子戴上,做为订婚物。定好“过礼”的日子,男方家长带诸多亲戚,到女方家里下聘礼,这个过程又叫“换盅”。不同的人家,有不同的规矩,但都有一个必不可少的程序。是在“过礼”的时候,定下“装烟钱”多少。“过礼”以后,双方正是成为亲家了,轻易是不可以悔婚的。悔婚的人家,是会受人耻笑的。同时,所有的人都会认为,这样的人家不守信不守约。
经过“拉单”、“开剪”、“聘女开锁”“过箱柜”一类的过程。女方还要“包包”,娘家准备几个包袱皮,把新娘过礼的衣物、娘家陪送的衣物,打成包裹。同时娘家妈要在包里放上钱,称压包钱。一般包袱数量是按翻倍计算,最少的是两个,正常是四个,富余的人家可以打成八个。但绝对不能是一个,带一个包袱是私奔。依兰贬低女人的说法是:夹包来的。表示来路不正,不是明媒正娶。如果是四个包,还要有四个抱包的姑娘,抱包姑娘也是第二天陪伴新娘的人。头一天抱包的时候,女方家要单独做一桌饭,叫“管小饭”,并且要给红包,抱包姑娘基本都是新娘的闺中好友。
树山也早早穿戴整齐,由迎亲婆或叫娶亲婆,带领杨家方的娶亲人员,按事先商定,赶两挂马车前往,男方迎娶新娘的日子,也叫“迎亲”。马车都扎彩绸,或拴红布,去的人员必须是单数,回来的时候加上白淑珍为双数,以图吉利。而娴儿是娘家人送的,送亲和迎亲在路上相遇,外车辕相交,新娘的哥哥把娴儿抱到迎亲的车上,也叫“插车”。娴儿没有亲哥哥,由霍荷亲属家的表亲代替。
接亲的队伍来到白家,白伦库家的亲友点燃鞭炮,阻止迎亲队伍。一是鞭炮齐鸣,表示欢迎和庆祝;二是表示对白淑珍离家的不舍,阻止迎亲队伍进院。鞭炮过后,杨树山进院拜亲友,称为“拜妆”。亲友受拜后,将事前准备的红布或者红绸,俗称“红小布子”,给杨树山披挂上,名曰“披红”。白家房门紧闭,多人拉住门不让接亲的人进来。接亲婆上前叫门,说一些央求的话,同时塞上红包。有时候是里面的人放弃,把门打开,当然也是被迎亲队伍中年轻力壮的强行拉开。
白淑珍此时穿戴整齐,抱包姑娘和送亲的妇女,端水给白淑珍梳洗打扮。白尤氏端来上车饭,一碗面条和几个鸡蛋,寓意长长久久、团团圆圆。白淑珍不再穿娘家的鞋,亲友们把杨家送来的鞋藏起来,杨树山四处寻找,找到后给白淑珍穿上。接亲婆拿来一个大碗,里面放一些钱币和金箔,让白淑珍抓一把,叫“抓福”。这一把尽可能地多抓,抓到手的带走,剩下的留给白家。意思是把福带走,当然,接亲婆事先准备的时候,会掌握数量多少,大部分让新娘抓走,小部分留给娘家,但绝对不可以都抓走。在炕上的四个角,放上压炕钱,十弟杨树青硬牵着白淑珍的手,往彩车上拉,白淑珍假意不走,表示对娘家的不舍。等白淑珍一上车,白家人抱上车一个男孩,是白淑珍的小外甥,男孩叫压车的,到了杨家,杨家必须给压车钱,否则小男孩不肯下车,婚礼也不能继续。四个抱包姑娘每个人抱一个包,跟随杨树山白淑珍上头车,其他送亲的人,上其他的车。
杨树山这一路迎亲队伍很简单,而杨树森则麻烦许多,迎亲的车路上路过庙宇、井、坟茔,都要用红毡遮盖婚车,叫“遮轿”,以防招惹煞神。
杨家如今富余了,也不差钱。来帮忙的人又多,加上自家的长工伙计,人手富富有余,所以操办起来也不费劲。城里那一块不用杨宗、六奶奶费心,有杨安、杨柳氏张罗,公孙仲秋协助车马人员,丽秋在中间两头传话,杨家烧锅这面等着接人就可以了。等到了按约定的时间,派人去卡伦屯等着,见接亲的马车到了,打马回来报信儿。然后通知去白家接亲的人,娘家客上车发车,等到杨家烧锅的时候,两队接亲的队伍基本同时到达。
迟家离的远,当天车马赶不到,只能“打下墅”了,把丽秋处做接亲的场所。结婚的头一天,女方要“打下墅”,又叫“打下处”,女方家离得远,如果不方便迎娶,就在男方家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方便次日的迎娶。距离比较近的人家可以免了,像迟怀刑与白伦库就不一样的。白伦库家在附近,接亲的车可以直接过去。不过无论远近,男方家的娶亲婆,在正日子的前一天,都要去女方家里去一趟,送四样东西,粉条、离娘肉、斧子、脸盆。
六奶奶一切都是准备双套的,而且都是有模有样。时辰一到,司仪令响棚里的鼓乐班子,再次吹打起来,鸣放鞭炮。连鼓乐班子都是两伙,相互不服气铆劲地吹打。一个司仪同时主持两个婚礼,既隆重又热闹。白淑珍与娴儿同时来到杨家,一下车,有人用红毡遮挡侧面,以防被“犯忌”之人所冲,比如孕妇、忌属性的人。西院子正中放置两个火盆,给两位新娘取暖,叫“劝性”。司仪递上弓箭,树山、树森接过弓箭,搭弓朝天射一只箭,司仪高声唱到:一射天狼。二人再射地一只箭,司仪又唱:二射地妖。二人又向车前射一只箭,司仪再唱:三射红煞。叫“射三箭”,箭都是秃头箭,只是象征性的,以免出现意外。
白淑珍娴儿来到门前,还要“过火盆”,意思是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再摆放一个马鞍,上覆红毡,她们要从马鞍上跨过去,叫“跨马鞍子”,表示以后平平安安。都完成以后,进入拜堂环节,两对新人由司仪引领他,踩着红毡,来到大堂,进行“拜北斗”,也就是拜天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又对北方拜三拜,说是在北斗七星前表态,夫妻二人白头到老。拜完北斗后进入洞房,司仪将“宝瓶”递给两位新娘抱着,叫“抱宝瓶”。所谓的宝瓶是用木或锡制成,样子像瓶又似壶,里面装钱、白米、黄米,瓶口用红绸、五彩线封严,宝瓶有多福多财的意思。
白淑珍抱着“宝瓶”上炕,洞房的炕上铺新被褥,褥子下面压着钱币,白淑珍坐在上面,叫“坐帐”。坐下后,有人过来给她“开脸”,也叫“绞脸”,用一个五彩线上劲后在脸上绞,拔去脸上的汗毛,如果凹处绞不到,再用镊子拔去。同时开齐额发和鬓角,用来标志此女,已经是已婚妇女。白淑珍的屁股下放一把斧子,是头天接亲婆带去那个,寓意坐在福堆上了。“坐帐”要有一定时辰,时间到了,杨树山问:留不留宿啊?新娘答:留宿。白淑珍“坐帐”的时候,四个包包姑娘,会动一动幔帐、被子,意思是给挂幔帐了,给叠被了,杨家的接亲婆每人给了一个红包。
有人端来红糖水,让白淑珍喝下,从此以后白淑珍“嘴甜”了,会说动听的话。再把熟鸡蛋扒去皮,在她脸上滚动擦脸,将来脸上再不生麻子。杨树山过来,用一根秤杆挑起白淑珍的盖头,抛摔到屋顶。杨树山用手抚摸新娘头发,也就象征着是结发夫妻。接着该吃“合卺酒”又叫“饮交杯酒”,摆一个矮桌,放上酒壶和酒杯,还有肉、饭,也有用饺子代替的。娶亲婆给二人倒酒,二人交换酒杯喝三杯。然后离席,前往婚宴“拜席”。
婚礼仪式结束后,娘家送亲的客人,叫“娘家客”又叫“上亲客”,被请到酒桌放在最好的位置,每桌都有男方的亲戚朋友陪着。席间,厨师单独给娘家客的桌上两道菜,传菜的“方盘手”高喊:给娘家客上菜啦。娘家客“带东的”,拿出赏钱给厨师,“方盘手”又喊:娘家客赏钱啦,大洋两块。两对新人挨桌给敬酒,但新人简单意思一下,客人要诚心的祝福,把酒喝下。【注释】客:方言;读音qie且。娘家客吃好后,杨家又出车送回去,至此整个婚礼的仪式结束。
接着开始放流水席,来参加婚礼的人,分批次开始吃饭,每一批次叫“一悠”。娘家客人是“第一悠”,然后再吃就是“第二悠”、第三悠”……直至所有人都吃完。放流水席开始,主角该看后厨了,“大支”要“支开扇儿”,合理分配帮忙的人员。炒菜的以大师傅为主,其它人都是辅助,有洗菜的、洗米的、切菜的、闷饭的、刷盘子的、传菜的。前面还有接待客人的、安排座位的、给客人添饭的,账桌上有记账的、收钱的。一般的婚礼都要二十几人,或者更多的人帮忙。直到这个时候,六奶奶才感觉哪里不对劲,流水席放了好几悠了,一直没有看见树森的那些朋友。
六奶奶趁着不忙,拉着栽楞问:“大哥,俺咋没有看见树森的那些朋友,你把他们安排哪儿去了?”
栽楞扯个谎:“这些小犊子,作了一宿。到天亮才睡,可能现在还都没睡醒呢?”
六奶奶狐疑地问:“他们没有出啥事儿吧?”
栽楞大包大揽地说:“有我在,那能有啥事儿?牛把式在哪儿伺候着呢,一会儿我打发人都叫回来。”
六奶奶这才发现,可不是咋的,半天没看见老牛闷儿跟着忙活。于是说:“都是外来的客人,席都放第二悠了,赶紧把人都叫过来吧,趁热吃一口。”
栽楞连忙答应:“中,中,我立马就去。”但心里说:贺喜的人不走净,是不能让他们回来呀。他真地转身走了,去找“支和人”商量,看能不能备一桌上好的菜,酒宴上到东边的小房。东边那个小院僻静,闹不出什么动静。“支和人”也是个和事佬,反正东西是主家拿,客人有要求一般都会答应。何况,这个客人和主家关系不一般,所以,爽快地答应了。然后他和五湖来的人耳语了几句,五湖的人立刻找个桌子,一口酒不喝,狼吞虎咽地吃些饭,便匆匆地离开了。
客人陆陆续续地都走了,只剩下少数远道来的,现在走到不了家的客人。所以,还需要留住一宿。六奶奶见人都走了,酒席也都撤了,只有长工伙计、捞忙的那几桌还在吃,因为他们要等客人吃完才上桌。六奶奶回想一下,好像还是没有见到树森那一伙人,感觉事儿十分不对劲,肯定出大事情了。于是,又来找栽楞,见面就焦急地问:“大哥,和俺说实话,你把那些小崽子咋的了?你可不能伤着他们啊!”
栽楞一看,实在隐瞒不住,再看看人都走的差不多,反正婚礼也结束了,早晚都得告诉她。于是,朝她摆摆手,来到还没有拆除的响棚,看看四周没有人。低声说:“妹子,你拜(别)着急,那些小崽子啥事儿都没有。不过,你给他们找住宿的那家出事儿了。我怕混小子们回来乱嚷嚷,搅和了婚礼。所以,我自作主张,把那些小子给扣下啦。”
六奶奶疑惑地说:“他们家?白世宝?人不是都走了吗?”
栽楞说:“我也不敢确定是咋回事儿,在他们家的西屋,有一个吊死鬼儿,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的?不过,牛把式说,可能是他们家的媳妇儿。”
六奶奶一惊,心里狠狠地一揪,差点眼泪掉下来:“啥?是她?她是俺媳妇儿的嫂子啊!唉呀妈呀,这可咋好哟?老天爷呀,这可咋好,这可咋好……”
栽楞赶紧制止她:“妹子,你可不能声张,不能让家里人知道,大喜日子,不能搅了孩子们的兴。”
六奶奶说:“唉,俺不说也瞒不住啊,那些小子总不能一直看着他们,咱们不说,他们还不说吗?”
栽楞告诉她:“我在东边的小房,安排了一桌酒席。等一下他们回来,我告诉五湖的人,从后院过去,别人都不知道。让他们在那屋里简单吃一口,然后让牛把式赶车,连夜送他们回城。”
六奶奶问:“那不好吧,都是奔俺们家来的,俺们咋的也得见见面呀?”
栽楞制止她:“你们谁都不要去,就当你们不知道。坏人由我来当,扣他们也是我干的,如果记恨让他们记恨我,你们出面,该不好解释了。”
六奶奶说:“那,那能行吗?”
栽楞说:“能行,你听我的。”
六奶奶打了一个唉声:“唉,那孩子咋整呢?”
栽楞一时没有理解:“哪孩子?”
六奶奶无力地说:“吊死那个呗。”
栽楞说:“没啥咋办的,我已经把她放下了,停在炕上。今天无论如何都得这样,明天你再找她家里人商量吧。”
二人正说着,五湖的一个兄弟,急匆匆地走过来,栽楞没等他说话,说:“你先过去吧,我马上就来。”那个兄弟走了。
栽楞说:“我得过去了,安抚一下这些小子。你现在回去,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绝对不能露出破绽。”说完,栽楞走了,六奶奶忧心忡忡地回了屋。
所有的客人都走后,新郎全家人才能坐一起用餐,是新娘来婆家后,第一顿正式吃饭,也叫“团圆饭”。全家人都等着她呢,现在客人走了,剩下自己家人准备吃团圆饭。六奶奶勉强张罗着坐下吃饭,她心里堵得慌,实在是吃不下啥东西。勉强喝了两杯媳妇儿给倒的酒,推脱自己太累了,让他们好好吃,离席回了自己的屋。甚至还有一些程序都没有继续,比如“认宗”、“望日头”、“认大小”等等。当然,都是新郎自己家的事儿了,没有了外人,也就可做可不做。弄得两个儿媳妇面面相觑,以为婆婆是给她们立威,给脸子看。
栽楞去招待树森的朋友,酒菜都准备好了。一群人连困再吓,一个个蔫头耷脑的,完全没前两天的尿性劲1了。摆在桌上的酒也没用人动,饿了大半天,愣是没人伸筷子。栽楞进屋看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说:“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十分恨我,恨我也是应该的,哥哥我对不住各位兄弟。你们可以不原谅我,将来也可以找我寻仇,我绝对不怪你们。你们都是树森的朋友,今天是他大喜之日,如果你们一闹,婚礼就没法办了。所以,今天我只好委屈各位兄弟,得罪了!大家精神一些,把饭吃了,吃完饭,牛把式还要辛苦、辛苦,把诸位送回城里。我把酒干了,你们随意,青山不改,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一扬脖,把酒干了。那些人有的也跟着喝了,听说马上送他们走,这才纷纷动起筷子。【注释】1尿性:方言;能耐、本事。多指性格鲜明,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