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杨家烧锅要办喜事儿了,而且要给两个儿子一同娶亲。六奶奶早前与白邬氏过话儿了,让她与白伦库商量一下,有啥说道儿没有。白伦库回话挺爽快,杨家咋办都行,白家悉听尊便。找人看过黄历,冬月二十八,宜嫁娶。给白家早早行过聘礼,可迟家还没有下聘礼。定亲的程序给省略掉,霍荷也不在乎繁文缛节。丽秋与六奶奶商量,按照给白家的标准,又备一份。除此之外,丽秋还给准备一份厚礼。下聘礼是杨树山代替父母,由丽秋陪着,让勺子带路进山送到迟家。丽秋又与霍荷商量接亲事宜,一致认为山里太远,当天肯定到不了,改在丽秋处上车。凌晨一点接亲的马车,从公孙仲秋的脚行出来,到丽秋家接娴儿,按老理儿梳洗打扮、离娘上车。娘家客送亲的,都住在丽秋家。到杨家烧锅差不多八点,正好赶上时辰拜堂成亲。中午下了席,再把娘家客送回依兰。
白邬氏的病越来越严重,成天恍恍惚惚的,一阵明白一阵糊涂。明白的时候和好人一样,等糊涂的时候除了杨树山,其他人一律不认识。白家人都说她疯了,据她婆婆讲,经常听见她自己在屋里自言自语,有时候还有说有笑的,让人挺害怕。白世宝是不管她病不病,一天还是不着家。秋天打下来粮食,早早地卖了。连白邬氏辛辛苦苦地养两头猪,刚到百斤先杀一头,另一头说好是留着过年杀年猪,可进十月也让他给卖了。放着个病媳妇不管,天天除了耍钱就是喝酒。无奈,六奶奶看着可怜,找亲家白伦库商量,找人给看看。大夫说是魔怔了,都摇着头没办法。六奶奶也问过丽秋,丽秋也束手无策。又有人给出主意,说白家媳妇儿可能是冲撞什么了,招没脸的了。有病乱投医,把大神儿请来,给破一破,大神儿说得罪了胡三太爷。给请仙儿,设立保家仙的牌位,可还是不见效。于是,又请道士驱魔抓鬼,道士讲白家有鬼气,白邬氏走夜路,让一个吊死鬼附体了。摆上神坛,请来太上老君、天兵天将,除妖降魔。钱没少花,结果还是一样,折腾几次,谁都没有办法。赶上杨家要娶亲,白伦库也要嫁女,治病的事暂时先放下了。
杨树山半年里,隔几天去一趟邬姐姐那里。如果没有活儿,让白淑珍陪着一起去,探望一下邬姐姐。邬姐姐家里有活,他则自己去,或者带几个长工帮几天忙。二人见面,如同平常一样。邬姐姐见树山来了,精神会好很多,哪怕不说话,都会静静地看着树山干活。
冬月十二,白伦库家杀猪。天气已冷,能冻住猪肉了。过几天嫁闺女的时候,家里的亲戚、朋友都该来捧场,坐堂客不会少,饭桌上没点荤腥实在不好看。杀年猪,气氛必须要有,杀猪时要有人帮忙。杨树山自然要去,白世宝赶巧在家,少不了也跟着忙活。猪肉、血肠煮好,还要请亲戚、朋友吃饭喝酒,这是东北人的规矩。白伦库家平时不和太多人打交道,关门过日子。晚上吃饭的时候,也只是请了杨宗一家人,还有白世宝的娘和孩子。白世宝也不让白邬氏来,所以,白邬氏自己在家没有过来。
白伦库心疼花钱,没有请成手杀猪的。爷几个自己动手,忙活大半天,才算收拾完这头猪。六奶奶帮着白尤氏做几个菜,煮一些肉,灌几根血肠,又烩一锅酸菜。热气腾腾地摆上桌,在寒冷的冬夜,也是上好的下酒菜。南北大炕各放一张桌子,南炕杨宗、白伦库等大人一桌,杨树山不喜欢与白世宝一起喝酒,便与白淑珍领着小老十、小十二,还有白世宝家的孩子一起吃。一桌子小的也不喝酒,杨树山和白淑珍吃的挺快,早早地放下饭碗。二人去厨房,帮助白尤氏上菜、热菜,催促白尤氏上桌吃饭。白尤氏悄悄地拉过树山,拿出一个篮子。,对树山说:“树山你去把这饭菜,给后院你嫂子送去。她一个病人在家,也不知道有饭没有,我弄点酸菜、肉,你让她吃一口。”
白淑珍也说:“你去吧,我在家里伺候酒桌,你看着嫂子吃完,然后把碗带回来。不然哥看见,又该跟嫂子闹了。”杨树山也没有多说什么,提上篮子去白家。
一弯新月挂上天空,星星在晴朗的天空中清晰可见。没进腊月门,天气并不寒冷,呼吸一口空气,凉丝丝的透人肺腑。一层三寸厚的积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寂静的旷野显得特别清脆。雪地在月光的映衬下,视线非常好,远处的树木、白家的小院更是清晰可见。一里路的距离,片刻功夫就到了,白家屋里院外黑漆漆的,连一丝灯光都没有。在黑暗中,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息,也难怪白世宝家如此宁静。他家是要鸡没鸡、要狗没狗,六奶奶给两头小猪,他也早早地处理掉。也是,几口人还不知道咋养活,哪还能养活鸡鸭鹅?白家的院门,仅仅是有聊胜于无,既不锁也不闩,杨树山推门进去。他这样的人家,小偷来了也没啥好偷的。
杨树山害怕自己突然地到来,吓到邬姐姐,在没开门之前,先叫两声:“邬姐姐,邬姐姐,你咋没点灯呢?”
听见有人叫邬姐姐,邬姐姐知道是杨树山来了,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这样称呼。可能是此时她意识清楚,听她搭腔道:“树山来了?你进来吧,摸索着点别绊着,我这就点灯。”
杨树山进入外屋门,眼前一片漆黑,啥都看不见。刚才在外面雪地亮堂堂的,冷丁的反差让他受不了。凭着以往的记忆,摸索着拉开西屋的门。屋里同样黑漆漆,灯还没有点上,邬姐姐还在找火柴。
杨树山问:“姐,你吃饭了吗?我给你送饭来啦。”屋子冷清清的,好像一天没有烧火。
邬姐姐说:“不吃了,不想吃饭。”说话间,找到火柴,呲啦一声划着,点上油灯。
油灯的火苗很小,只有豆粒一般大小。树山努力地辨认一下,空荡荡的屋里,只在炕头铺了一张褥子,旁边一张桌子,上面只有一个水碗和一盏小油灯。邬姐姐靠在炕里的一个行李上。树山把篮子放在桌子上。说:“姐姐,你快吃点吧,还都是热乎的。”
邬姐姐说道:“不用拿了,我不饿,怪麻烦的。”
树山没听她的话,从篮子里拿出饭菜,一样、一样的摆在桌子上。顺手摸了一把褥子底下,褥子下面一点热乎气都没有,看样子最少一天没有动烟火。树山吃惊地说:“呀,炕咋这么凉,姐你吃饭,我去抱点柴火,烧烧炕。”
他也没有听邬姐姐说什么,出去找柴火垛,抱来一捆苞米杆,也没去烧锅灶,直接烧门灶子。邬姐姐一直在炕里靠着行李,一动不动,默默地看着他在做。杨树山把一捆柴火烧完,见她也不说话。再次催促:“你都快吃饭呀,一会儿凉了没法吃了。”
抬头看看,邬姐姐在那静静地流着眼泪,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杨树山说:“我咋这样命苦,没有遇见你这样的爷们儿。人家的爷们都知冷知热,我嫁给一个牲口,不想啥大富大贵,可也不能猪狗不如地活着。这辈子也算做过一回人,下辈子宁可做牛、做马,也再不托生女人。”
她的情景,吓了树山一跳,以为她犯病了,赶紧把剩下的柴火添了进去。急忙问:“邬姐姐,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邬姐姐说:“傻弟弟,姐没病。你看姐的身子,像有病的吗?姐知道自己是咋回事儿,都是被他折磨的。”
树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姐,我不知道咋能帮助你,你有好主意吗?需要我咋做,能让你好过一下。”
邬姐姐摸了一把眼泪:“好了,姐快没事儿,马上快解脱啦,你不用担心。来,你上炕,坐姐这里。”
树山想起来那两次抱着邬姐姐,感觉特别地好。一点没有犹豫,很听话地脱鞋上炕,坐在她的一侧。邬姐姐指着饭菜说:“姐今天也享受一次,你喂给姐姐吃。”
树山给别人喂食物,还是第一次,觉得挺新奇。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送到她嘴里。
邬姐姐吃完说:“再给我喝一口汤。”树山又用羹匙舀一勺酸菜汤给她,然后又吃一口饭。
邬姐姐说:“好啦,足够了,这辈子有这一回,已经知足啦。”说着伸手拦住树山,不让再喂她吃饭。长长吹出一口气,把油灯吹灭,伸手揽过来树山。树山也没有感觉啥奇怪,两个人亲密也不是一次,吹了灯的感觉,更舒服一些。
两个人搂在一起,邬姐姐说:“半年了,我不再单独的和你在一起,你知道为什么吗?”
树山说:“不知道。”
邬姐姐问:“那你喜欢姐姐吗?”
树山如实回答:“喜欢,可我和二丫定亲了,你又有家,能咋办呀?”
邬姐姐说:“姐也喜欢你,姐不需要你娶我,知道你有心就行,将来你好好和二丫过日子。这长时间,姐不和你单独见面,就是怕咱们把持不住,影响你和二丫。今天姐不怕了,姐要走了,也许是咱们最后一次在一起。”
树山很吃惊,连忙问:“姐,你要走?要去哪里啊?”
邬姐姐幽怨地说:“是的,姐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是姐来的地方。”
树山有一些不舍:“大哥把你休了?送回娘家?那我们还能见面吗?我会想你的。”
邬姐姐说:“或许能吧,姐走了,你别把姐忘了就行。”
树山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她马上会离开。邬姐姐也配合他,贴得更紧。沉了一会儿说:“今天姐把身子交给你,咱们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
树山不太懂:“那,那我咋做啊?”
“你别说话,姐姐教给你。”然后,二人真的谁也没有说话,邬姐姐摸索着解开树山的衣扣,拉着他进了被窝。
很长一段时间,白世宝嫌弃白邬氏魔魔怔怔的,已经不来白邬氏这屋睡觉。即使回家,也是和他妈与孩子在东屋睡。昨天回来,醉熏熏地来到西屋,不知道是酒支的,还是兽性大发,拉着白邬氏要解裤子。大白天的也不避讳孩子,气得白邬氏与他撕扯,坚决不同意。白世宝扯着她使劲打,一边打一边说:谁稀罕你个疯婆子,老子睡过的女人多了。等明天老子把你卖窑子里去,让百人骑万人跨,让你当一辈子婊子。打骂完,他回东屋睡觉去了。挨打后的白邬氏,脑袋又不好使了,满脑子是要卖她去窑子。一天多都没有吃饭,到杨树山来,听见杨树山的声音,她才彻底清醒。
在邬姐姐的引导下,树山草草地收兵。他心里空空的,总觉得自己没有做好。两个人在被窝里缠绵,迟迟不肯穿衣,说着倾吐衷肠的话。一度树山提出,二人连夜私奔,带姐姐远走高飞,过他们的生活,但被邬姐姐坚决地拒绝了。缠绵一会儿,树山又有了感觉,终于酣畅淋漓地做一回,让邬姐姐彻底地疯狂了一次。
回到家的杨树山,迟迟睡不着,回味那销魂的一刻。一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刚刚睡着,杨树山做了一个梦,梦见邬姐姐笑盈盈的来找他。对他说:“姐姐要走了,谢谢好弟弟,能够让姐真正地做一回女人。记住姐姐的话,不要把姐忘了,以后经常去看看姐。”说完,朝他挥挥手,轻飘飘地走了。树山一激灵,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然做了一个梦。
下午的时候,白伦库来到杨家,找杨宗、六奶奶商量个事。树山以为是办婚礼的事儿,也跟着坐下来听,这一听不要紧,让他目瞪口呆。昨天邬姐姐说的是真事儿,白家真地要走了。白伦库找杨家,说白世宝家要外出,去勃利老丈人家。他老丈人要开买卖,让他们去帮忙,管吃管住一个月还给八块大洋。白伦库来杨家,是想问问杨家还买地不?白世宝家那十垧地要出手,那片地离杨家近,想先问问亲家接不接。六奶奶对与白世宝办事很迟疑,觉得白世宝说的话不太准成,哪有管吃管住还给八块大洋的价?白伦库劝她说:咱也别管他去哪里了,不省心的玩意儿,早晚都得卖地,你不买别人也得买。把地给他留下,他也种不好。不如咱自家人接手,如果自己不是亲叔,自己都要了。
六奶奶觉得有亲家做中间人,不会差事儿。于是,她也答应下来,让杨宗与白伦库去白家,签个文书。杨树山一直没有插话,因为昨天晚上邬姐姐一再叮嘱他,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管、不要问,更不要来找她。
第二天杨树山去白家找白淑珍,想从她那里听点邬姐姐的消息。不想他刚一到,连帽子都没有摘,白淑珍便拉着他,让他陪着去后院哥家。他想去看看也好,白家人走了,尽量能见邬姐姐最后一面。哪想到,当他们到了白世宝家,只见平时经常不关的大门,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常来常往地也不用客气,把绳子解开,二人进了院。再一看,房门已经上锁,家里没有人。白淑珍还叫了几声,真地没有人应答,说明白世宝一家人已经走了。二人又拴好大门,原路返回白伦库家。
当他俩把白世宝走的事,与白伦库一说。把白伦库气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黑心地小杂种,咋不嘎巴瘟死他,一点人性都没有。鸟悄儿地走了,我们起码是一家人,走的时候,也得告个别呀。昨天在咱家吃饭还说,过几天走,地钱刚刚到手,立马没有影了,谁还能抢你的?那老擓也是缺心眼,小的不懂事,你老的也白活几十年,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都是他妈一群白眼狼,我这些年是白帮他们了。不到半个月,我要嫁闺女,你们拍拍屁股走了,一点脸面都不给我留。”
白尤氏怕弄不准,出了差错。问道:“你们俩看清楚了?可别整差了。”
杨树山回答:“大娘,不会错的。我们已经进院里了,门都上锁呢。”杨树山心中有数,因为邬姐姐已经告诉他,她要走,回她来的地方。
白尤氏说:“那可能是真走了,你大娘平时哪里都不去,顶多到咱家坐坐。看来是起早搬家的,也没有留下个信儿,告诉咱他们搬哪里去了?你们结婚的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来。”
白伦库还在继续骂:“那些没良心的,爱来不来,瘟死外面才好呢,也省着刮啦我,这一年,柴了、米了少搭他们了?他们走了好,将来我把家业都给你们,等你们自立门户,我的地都挂你们名下。”
杨树山说:“大爷,大娘你们别着急。晚一点我们再去看看,备不住一家人出去了。”
白伦库说:“不用去,准是走啦,你哥那手里有俩钱,啥时候在家能呆住?”
杨树山和白淑珍傍晚的时候,真地又去一趟。见自己拴的绳子好好的,根本没有回来过人的迹象,现在已经确定,白世宝家真地走了。回来的路上,杨树山的情绪不太高,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邬姐姐真地离开他。
临近婚期,家里忙起来。婚房都已经收拾出来,而且得布置一番。树森不在家,一切都得杨树山带着小弟布置,白淑珍也不顾外人的看法,也跟着上阵。树山要进城购买所需的物品,还得采购大席的佐料、食材。帮助灶上杀鸡鸭,光肥猪就宰了三头。白天忙起来,邬姐姐的走,他也没有空想。但是一到晚上,躺在炕上睡不着,便想起来她。几次做梦,都梦见邬姐姐,她的神情不是那么欢喜,总是一脸凄苦,与他诉说自己的不幸。或者说她有多么地冷,多么地孤单,怀念树山给她烧过的炕,与她一起的温存。每到这个时刻,树山总是觉得邬姐姐没有走远,还是在经常陪伴着他。当他醒来的时候,望着黑乎乎的屋子,总是感觉一阵阵的惆怅和不舍。有时候他还会觉得,认识白淑珍是不是早了点,不然的话,或许结局会是另一种结果。至于这种结果对与不对,他根本想不明白。但如今的现实是,让他心里踏实的姐姐走了,再过几天,迎娶的是和他一样的青核桃,这个人将和他一起共度一生。
一切就绪,杨家在万事俱备的时候,丽秋来了。按常理来说她作为媒人,两头走动是没什么问题。可看她的表情,倒不是多么的好,焦虑中还带着怒气,原来是娴儿出了问题。不知道树森和娴儿两个人,在被窝里怎么商量的,早上一起来,刚坐到饭桌上,娴儿向丽秋提出一个要求。她对丽秋说:“秋姨,我想和你商量点事儿?能不能把婆婆和我妈叫过来?”
丽秋不解地问:“马上到日子了,你爹、你妈也都该上来了。也不差这两天,现在折腾他们过来干什么?”
娴儿说:“趁婚礼还没有办,有点事儿得和两家老人说清楚。免得婚后,再争讲起来,弄得婆媳、妯娌之间不和睦,那样鸡声狗斗地多不好。”
她的话让丽秋十分惊讶,瞪着一双吃惊的眼睛问:“怎么了?现在不都挺好吗?你五哥来买东西,你们也都跟着啦,你们喜欢什么,给你们买什么。该下的聘礼一文都不少,该给的也都给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啊?你想要啥你和我说,也不用你婆婆和你妈他们做主,如果是该买的,姨能做得了主。即便不用你婆家的钱,姨也有钱。姨这些年多少攒了点,也都是为了你们结婚用,你说吧,还想要啥?”
娴儿低头说:“这个,不是要买啥。我要求的事儿,你定不下来,还得婆婆说了算。我们的婚礼,不想回乡下结婚。嗯,不结也成,我们在街里还和以前一样过吧,和你一起过。”
她一说不结婚,让丽秋一下子头都大了。问杨树森:“你也是一样想法?”
树森不置可否地说:“我不管,我在哪里都行,咱娘几个一起过也挺好。”
丽秋说:“那可不行,姑现在还不老,不用你们养活。你们还都有爹妈,把婚结我这里,算怎么回事儿?哪管你们结完婚,把我接你们身边,或者你们再来也行,不能因为我耽误了婚礼。再说了,结婚用的东西和操事儿,都在乡下准备好了,临时改地方也来不及呀?”
娴儿说:“姨,不光是因为你。我们也想过,乡下的日子我们也过不惯。兄弟好几个,都在一起吃饭过日子,长了短了不太好。过些年,公公、婆婆老了,杨家谁说了算?七哥行二,上面有五哥,将来五哥当成大掌柜的,我们不是白跟着忙活?”
丽秋这才明白他们的意思,问道:“那你们是想分家?”
娴儿说:“我们倒是不想分啥家,家里产业又不是我们赚下的。我们只是不想回乡下,在老宅基地上,公公婆婆帮我们盖个院子,支持几千大洋,让我们自己刨食吃。”
丽秋问树森:“是你们俩商量的?我寻思这主意应该是你出的,娴儿还小,能有这道道吗?”杨树森低头吃他的饭,也不出声。
娴儿袒护树森,解释说:“姨,你别怪他,大多数都是我想的。我们也不是非想管老人要什么,我们就是不想回乡下结婚,在街里对付过吧。”
丽秋心里即着急又生气,无奈地和她商量:“娴儿啊,你可不能这样做。家里那面已经操办了,亲戚、朋友都告诉了,如果临时改主意,不是让你公公婆婆丢脸吗?再过三两天,山里的叔叔大爷都来了,你们不结婚,让你爹你妈的脸往哪儿放?”
娴儿是油盐不进,依然不撒口:“姨,你说的都在理儿,但我还是不能同意,我得为我们将来着想,我们的婚礼,肯定不回去结。”
丽秋见说不动他们,只好自己先软下来:“你也先别把话说死,有事儿咱们慢慢地商量。你们需要家里答应什么样的条件,你们才能回去结婚?你先说出来,我一会儿去找你婆婆,和她商量商量,咱们再定。”
娴儿说:“我也没啥要求,七哥一直跟你一起过,你也知道他。七哥脑袋好使,会做买卖也会管家,还会赚大钱。外面的朋友还多,交际广。如果公公要是答应,将来把杨家烧锅交给七哥管,我们就回去乡下。如果不同意,我们也不回乡下,不和哥兄弟争家产。”
丽秋心中这个恨啊,这还不叫争家产?你们是要霸占家产。但此时,又不能和娴儿翻脸,只是瞪着树森说:“都是你出的好主意,你是想太子逼老皇上退位呀,你真是一个白眼狼。”
树森低声地回了一句:“干我啥事儿?”意思是说,又不是我说的。
丽秋只好无奈地说:“娴儿,一会儿我去乡下,找你公公婆婆商量商量。你呢?一会儿给你爹妈捎个口信,让他们也来一趟,我再和他们说说。都到如今的当口,可不能耍小性子,咋的不能让别人笑话不是?”
娴儿还是梗着小脖,强硬地说:“我可以让我爹妈来,但必须答应我,将来杨家烧锅得让七哥来管。不然,我肯定不会上车,在城里要饭,也不去刨地垄沟。”
丽秋无奈地摇摇头,饭也没法吃。把碗一推说:“行,行,你们真行啊!那我现在去。”
树森见她不吃饭了,心里挺过意不去。说:“秋姑姑,你吃口饭再走,天冷,还有那么远的路。”
丽秋怨恨地说:“你要是真心疼我,就不用我跑那么远的路。原本寻思你是一个孝顺子,唉,谁都指望不上。跟爹妈都这样,我一个两旁世人,还做啥春秋大梦呀?”说着,收拾东西,出门找车去杨家烧锅。树森撵上去,把一包干粮硬塞给她。
杨家烧锅六奶奶的小炕上,丽秋气呼呼地对杨宗和六奶奶说:“行啊,你们躲家里享清净了。整两个崽子塞我那里,一天也不让人省心啊?大老远的还得把我折腾来。”
六奶奶说:“你有事儿不能慢慢说啊?风一阵雨一阵的,又出啥事儿了?”
“啥事儿?你养的好儿子,要分家产呢?”丽秋赌气地说。
六奶奶说:“哎哎,儿子是俺生的不假,可是你养的,好不好都是你教的。说说吧,到底咋回事儿?分什么家产。”
杨宗给丽秋倒了一杯水:“你喝点水慢慢说,那小子又出啥幺蛾子了?他要不闹点事儿,就不是他了。”
丽秋喝了一口水,说:“啥幺蛾子,这不是嘛,小两口睡一宿觉,不知道咋核计的。一早上起来跟我说,他们不想结婚了。”
六奶奶也挺吃惊:“啥?不结了?为啥呀?”
丽秋说:“谁(知)道呢?你那宝贝儿子撺联媳妇儿,说什么不回乡下结婚,二人就在街里那么过。要想回来结婚,得答应她的条件,说将来你们老了,杨家烧锅得由树森当家。”
六奶奶以为自己听拧了,不相信地问:“你说啥?他要管家?”
丽秋说:“没错,他想当大掌柜的,杨家他说了算。”
杨宗一听乐了,说:“得,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要篡位。”他倒是满不在乎,因为谁管家不重要,他直管烧他的酒,做他的糖。
六奶奶说:“不行,一个黄嘴丫子还没有退净的小家雀,能懂啥?怎么能管好一个大家族?”
杨宗不赞同她:“怎么不行?你管家的时候也没有多大,不是也管挺好。”
六奶奶说:“你别跟你儿子一个鼻孔出气,那能一样吗?那时候他姥爷年纪大,俺要不管,你能行吗?现在俺还活着,又没有七老八十的,咱家现在用不着他来当。”
杨宗说:“只要能把日子过起来,你管谁当家呢?我看啊,你是不想放下大权。依我说,孩子也都大了,也该让他们练练,不能啥都你做主。”
六奶奶说:“那怎么行?好几个孩子呢,不能现在就定下来,杨家烧锅由谁来当家。将来小的长大了,还有本事大的,你怎么说?”
丽秋打断他们:“我说你们能不能先不说那些,咱现在说结婚的事儿?你们就说,他要不在家里结婚怎么办?”
六奶奶坚决地说:“他爱怎么办怎么办,愿意回来不回来。现在想要掌这个家,肯定是不行。”
丽秋说:“他不回来的话,婚礼咋办?”
六奶奶说:“不办,光给树山办。”
杨宗一改往日的性格,反对说:“不行,必须得办。让他回来,我同意他掌家。”
六奶奶说:“你同意不作数,俺不同意看你们谁能如何?”
二人争执起来,杨宗高声说:“杨家不是你一个人的,凭什么你可以一手遮天?我在这个家也没有少做,哪一个不是我挣来的。”
丽秋听他们争执,她反而挺开心。说:“行啊,杨哥哥,我头一次看见你,还敢大声说话,挺像个爷们的。”
六奶奶说:“你少在那里挑火,俺们吵架你开心了吧。你接着说,如果他在城里结婚,还要咋的?”
丽秋说:“不咋的,他想让你给盖个院子,再拿几千大洋,以后他们自己赚钱过日子。”
六奶奶哼了一声:“想的美,他是要分俺的家啊!只要俺还没咽下这口气,他甭想拿走俺一个柴火棍儿。”
杨宗有些火了,接着嚷嚷:“你凭啥?我干了半辈子,是为给我儿子攒点家业,凭什么不能给我儿子?”
六奶奶说:“你那么多儿子,不缺他一个。”
杨宗说:“那好,那谁都别结婚了,马上告诉亲戚朋友,谁也别来,婚事儿黄了。”
六奶奶说:“你怎么回事儿?咋硬犟呢?那个鳖犊子不回来结婚,是俺不让吗?不是他自己不想回来吗?啥事不能都惯孩子,他不回来,不是还有一个结婚吗?客人来了,也没扑空。”
杨宗说:“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我儿子晒到一边,给别人儿子结婚,天下哪还有这个理?”
丽秋一看,杨宗话说离谱了,赶紧制止他:“哥,不许胡说,这话能说吗?”
就在此时,树山从白家回来。在过道里,杨宗的话听见一半。他很纳闷,爹说谁呢?给别人儿子结婚?杨宗也听见有人来了,赶紧住声,没有接着往下说。树山进屋,见丽秋来了,赶紧打招呼,接着看爹、妈都生气的样子,也没有说什么。六奶奶见他回来,找了一个借口,把他支出去。
杨树山走了以后,六奶奶问杨宗:“当初你咋答应我的?你已经收下他做你儿子,你现在咋还说这话?”
杨宗理直气壮地说:“我说咋了?从小到大,我啥时候亏待他过,怎么没像儿子一样待?你说他结婚,是不是和树森一样?现在你竟然只给他娶媳妇,扔下树森不管,你让谁心里过得去?树森是我亲儿子,我咋能见了不管?”丽秋品品觉得杨宗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六奶奶争辩道:“是俺不给他结婚吗?是他自己不回来,他不就是想掌家吗?”
杨宗不服气:“掌家咋了?不应该吗?爹临咽气时候说的话,你不会没听到,他老人家都说了,这个家不能传给……不能传给……”
六奶奶说:“你别说出来,俺知道这个事儿,爹的意思俺也明白,俺也没有说非得把家传给他。至于传给谁,不能现在说,起码要等两个小的长大,成了家。那时候再定传给谁,或者是给他们分家。如果现在传给树森了,将来他不管树青、树春怎么办?那两个小的不是你儿子?”
杨宗一时语塞,没有了理由,但还是强词夺理地说:“那我不管,反正不给树森办事儿,我坚决不同意。”
丽秋叹了一口气说:“完了,又斗败了,啥时候你能赢一回。”
六奶奶说她:“你看热闹不嫌事大,俺们吵架你当耍猴呢?”
丽秋说:“你们吵你们的,又不是我让你们吵的。你们赶紧吵,给我弄饭吃,我都饿了。”
“饿了你不早说,刚才让树山找大师傅,给你去弄饭。你挺一会儿吧,先说正事儿。你回去和他们说,必须回来结婚,至于谁来掌家,现在不能提。将来他掌家也可以,到时候再定是分家还是传给谁。对了,你说他爹同意了,不过得等他爹死后的。”
杨宗说:“你盼着我死是不?”
丽秋说:“你心眼子太多,你等于许下个空愿,画个大饼,那他们要问你的意思呢?”
六奶奶说:“问俺的意思你就说,俺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不过,你说俺说了,让他们可以再提个条件,或许俺能答应他们。”
丽秋说:“哎呀,好人都让你当了,真的应了那句话。好事都是俏小姐的,坏事都是大麻丫头的。”
六奶奶说:“那你说咋整?不得先糊弄他们完婚嘛,都是大爷啊,俺是谁都惹不起。”
丽秋赶紧说:“行,行,行,我按你说的回复,你赶紧给我弄饭啊?我这红媒当的,自己搭钱还不说,连个油嘴都抹不上。”
六奶奶说:“俺现在就去,你老实儿歇着吧。”
杨宗说:“还是我去吧。”
“不用你,你陪她唠嗑。你们好好商量,以后咋对付我。”六奶奶起身去安排饭。
丽秋对着她说:“我们单个的都不是你对手,不合伙能行吗?”
六奶奶说道:“来吧,谁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