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十六日,立秋刚刚过去两天,秋季的江城天空格外晴朗,蓝盈盈的天飘过几丝丝白云。杨家烧锅大半年来,可谓是生意兴隆。上次富防御给各衙门、商会打过招呼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找麻烦。杨宗把作坊的产出加到最大,日常除去保证四合发、靖边营的供给,酒铺也有一定量的销售。并且,不时地窖藏、洞藏一些,但是每次的量不是很大,积少成多也有万把斤。现在摊子大了,人手也需要不少,雇佣七个长工伙计,忙的时候临时再雇短工。现在雇工多,赵二爷也不用再进作坊,每日只是逗逗外孙子,和他最喜欢干的活——扫院子。
上午出酒糟,伙计们干活不小心,弄得满院子都是酒糟。他拎起扫帚,又开始扫院子。没扫上一半的时候,听见几声轰隆隆的雷声。他直起身,辨别雷声的方向,最后认定,应该是从北边传来的。他手搭凉棚四下观看,亮瓦晴天地哪来的云彩啊?总不能是晴天打雷吧!可雷声越来越紧,接连不断,着实让他纳闷。其实,纳闷的不止他一个,三姓城的老百姓都听见了,大多数都是莫名其妙的。但还是有明白人,这不是打雷这是炮声,江那面当兵的开炮了。
光绪二十六年又是庚子年,逢生肖鼠年,这一年注定不是一个太平年,自古庚子多乱世。坊间传闻,有“庚子年乱三年”的说法,又有“每逢鼠年必有灾”“十个鼠年九个灾”一说。据民间讲,连明朝太师刘伯温,写了一篇《救劫碑文》。其中都说“十愁难过猪鼠年”,指的是十二生肖的猪年、鼠年。由此可见,光绪二十六年是一个多灾多难的一年,先是听说上面闹什么“义和拳”“义和团”,与朝廷作对。后来又有消息传来,洋人攻占天津的大沽口,清军大败,洋人杀了不少大清百姓。然后又有人说,义和团跟洋人打了起来,朝廷又支持义和团。至于谁对谁错,老百姓也搞不清楚。所知道的是,三姓的兵都被调走,临时征新兵训练。今天的轰隆隆炮声,也弄不清楚,究竟是谁和谁打起来了?还是清军在训练。
等到了下午,消息就传出来了。原来住哈拉滨的沙俄老毛子,因为闹义和团,专门与洋人打仗。为了自身安全,沙俄军的“奥德萨”轮船船长布亚洛夫,带着一千多俄军,分乘一艘轮船两只驳船,从哈拉滨着急返回伯力1。当行驶到三姓的地界,与三姓守军炮台发生激战。清军作战勇猛,与沙俄激战半日,击毙了工程师伯尔思什尼捷克、少尉兹洛滨等百余人,伤者不计其数,俄军不敌落荒而逃。当行驶到巴彦通要塞,又遭到靖边大营的阻击,打得沙俄军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只是一味地逃跑。七月一十八日,受伤的轮船行驶到宏克力附近江面,又遭到民团的袭击。最后,俄军经过千辛万苦,死伤无数的代价,才逃回伯力。【注释】1伯力:地名;现在俄罗斯境内,哈巴罗夫斯克。
这一战,打出了大清朝的威风,同时也激发出三姓百姓抗击沙俄的信心。衙门也发出告示:凡大清子民皆有抗敌之责,一律以打仗为先,不计前嫌、不究以往过失,戮力同心抵抗外敌。
也就是说无论是谁,无论有多大的恩怨,暂时都放下,共同抗击外族侵略。哪怕是罪犯、土匪,只要能与侵略者战斗,过去的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很快全城百姓被动员起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年轻力壮的组织团练。粮食买卖的加紧磨米磨面,药铺、郎中赶制刀枪药,烧锅也加大产量烧酒送军营。衙门收购布匹分发给百姓,赶制军衣。就连农人、手艺人、出大力抗大个的都上城墙,加紧修缮战备工事、城墙。三姓境内的江湖绿林也广发英雄帖,号召各绺子前往三姓城集结。
杨宗与四合发商议,暂时减少一半的供应,酒铺也关门停业,结余出的酒全力供给靖边大营。原来十天一次,现在三天一趟。而且,他带着伙计白天去修城墙,晚上烧酒一干就是大半夜。六奶奶除了给小七儿喂奶,两个孩子直接塞给爹娘,白天领取衙门的布匹做衣物,晚上随同丽秋碾药、煮药布、搓药丸。
迟怀刑也得到消息。如今的麻哒山啸虎顶子虽然不能说兵强马壮,但也算是人员齐整。在栽楞、张乙、麻雷子、勺子的扶助下,按照原来的设想,一步步地基本都实现了。城市、乡村分布着他们的眼线,通往啸虎顶子设了几处暗哨,前、后寨的人加起来有六十多人。山顶修起仓库、议事厅、料水楼、住宅、寨墙,开垦了菜园、庄稼地,保证了自己的蔬菜供给,产出粮食虽然不够人吃马嚼,但作为储备应急,还是绰绰有余的。十八日那一天,山下传来消息,清兵与沙俄老毛子开仗了。官府召集全体军民共同抗敌,也要求绿林好汉参加,道上的朋友已经发出英雄帖。由于迟怀刑本着不张扬的态度,这几年一直隐藏得很深,在外面不显山不露水的。他们在江湖上的名号并不响,也就是说,少有外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更别说山寨的具体位置了。所以,迟怀刑并没有收到英雄帖,是收到山下暗线传递的消息,并通报三姓副都统衙门的告示。听到这个消息,迟怀刑马上让崽子通知四梁八柱,到议事厅议事。时间不大,管事的这些人都到齐了。托天梁操舵栽楞、迎天梁麻雷子、扶手梁总催张乙、照应梁通信柱勺子,后挂柱1的还有三个外四梁,分别是:扶手梁兼水香季头炮、赤火梁兼狠心柱张老狠、引全柱老稳当,另外还有几个小喽啰头领队。【注释】1挂柱:土匪黑话;入伙。
当迟怀刑把勺子传递回来的消息与大家讲一遍,然后询问众兄弟的想法。众人并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自己的看法。沉默半天,还是麻雷子说话了:“大柜,还是你说咋干吧,我听你的。”
迟怀刑说:“打仗不是小事,必须大家拿出看法,不能我一个人决定。现在是去打仗,和咱们砸窑不一样,打仗是要死人的。”
老稳当闷闷地说:“俺倒是不懂该不该去,可俺觉得咱有吃有喝的,干嘛听官府的。”
勺子说:“不是咱听官府的,我琢磨这事儿该出山,我早看老毛子不顺眼了,回回进城得躲着他们。在咱家地盘上,干啥要躲他们啊?拔掉它。”
张乙说:“你想那么容易呢?凭咱几个人、几杆火枪,还有那些大刀片子,咋能打得过老毛子的快枪。”
勺子不满意地说:“你害怕你别去,明着干不过,不会偷着下手啊!”
张乙不高兴了:“我操,小逼崽子你说谁害怕呢?爷我啥场面没有见过?再他妈说我,我整死你。”
勺子也不服:“和我横有能耐,算啥好汉?等过二年咱俩再试试。有能耐你和老毛子碰碰面,你要不尿裤子我就服你。”
“哎呀?妈拉巴子,你要上天是不是?没大没小的。”张乙怒了。
“都消停儿的,这是议事厅议事,不是饭堂喝酒。”迟怀刑威严地说,让二人闭上嘴。
栽楞沉稳地说:“我觉得这事儿,应该这样去想。虽然咱们没有接到英雄帖,但是如果不去,咱们再行走江湖,会被其它绺子笑话,小瞧了咱们。五湖走到哪里,哪里都会碰壁。再说了,要是传出去,还会有人投奔五湖吗?从这样看还是该出山。不过,咱们的家伙差家底薄,出去后伤亡肯定难免的,咱们这点人不抗折腾。你们同意我说的不?”
迟怀刑点点头:“托天梁大哥说得是,不过我还有其他看法,虽然咱们为匪,但咱是大清的匪。杀富济贫也好,打家劫舍也好,咱们财宝不出外国。各个绺子争地盘或者官府剿灭咱们,那都是咱国内自家的事儿。现在是沙俄入侵咱们的领土,祸害的是大清的子民,即使咱们不为大清考虑,也要为老百姓着想啊!那可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平时咱吃谁的?穿谁的?有一天老百姓都没有了,就是你想砸窑你砸谁去?我这是用你们的话说,用读书人的话讲:国之不存,民将焉附?也就是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又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等乃中华民族之子孙,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见洋人践踏我疆土而置之不理乎?”
麻雷子脸跟苦瓜似的,为难地说::“顶天梁,你别说读书人的话,我们也听不懂啊,你就说干不干吧。呸,呸。”说完往两个手心吐了两口吐沫搓了搓,恰似摩拳擦掌般,不用说他是想干了。
迟怀刑不好意思地干咳两声,掩盖一下自己的尴尬:“好!好!我意思是咱们得下山,不管咱们有多大的用处,只要咱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而且,咱这次下山,得把咱们的名号喊出去。也就是说,让绿林江湖朋友认识认识咱们,在三姓地界咱们也有一号,打一下老毛子的嚣张气焰,立咱五湖绺子的棍儿。”
其实他的确是想与外敌作战,但怕兄弟们一时转不过来,所以说出这样一番话。果不其然,听说要给山寨立威,几个人的情绪一下子上来了,纷纷表示五湖必须下山。唯一有些迟疑的是张乙,迟怀刑也猜透了他的心思,他不是为自己担心,他怕的是这点老本,一不小心都折进去。
于是说:“看来弟兄们都同意下山,这个事就这样定啦,不再议论。至于如何下山?我的计划是,整个山寨分为两部分,我带四十个兄弟下山,然后留下二十多兄弟看守山寨。张乙、老稳当各带领十人留守,张乙领把守前寨,老稳当带人守后寨。”
张乙插话说,不同意迟怀刑的安排:“我不留守,我下山。”
迟怀刑知道他在和勺子赌气,便反驳说:“山寨还是真得由你来守,因为你遇事有主意,山寨是咱们五湖的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放弃。如果一旦失去了,我们几个人岂不是无家可归?”
张乙坚持说:“咱们山寨隐秘,没有人知道。”
迟怀刑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然现在官府没有空搭理我们,或者现在不再和咱们计较。那么将来呢?还是小心一点好,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哪个绺子知道咱这块宝地,趁火打劫岂不是让咱们得不偿失?不用说了,你留下看守山寨我放心。另外,你要随时准备好接应我们。明白吗?”张乙不再说话了,
迟怀刑接着说:“出山的弟兄一律轻装,任何人不许带酒。多带武器、绳索、干粮、麻袋。马匹通通带下去,回来的时候不能空手。”他拿起碗喝了一口茶,吩咐道:“勺子你带五个人做前队,当先锋打探消息,一有情况立马回传。我、麻雷子、季头炮带二十人为中队。栽楞大柜与张老狠儿带十人为后队负责接应,如果前面一旦打起来,你们各自带五人从两侧抄底。这样安排行不?还有没有什么我没有想到的?”
众人都同意,栽楞说:“前队带一支火枪就可以了,把火枪都集中到中队。我们后队都用刀,一旦打起来,我们偷着下手不用枪。”
迟怀刑点点头:“好,就这样安排。另外,老稳当你现在马上去,安排四十人的干粮、肉干、鱼干、咸菜。”顿了一下说:“你先去吧,还有季头炮、张老狠你们去准备武器、弹药,用火药多捆几个大炮仗,即使炸不死人,但也可以制造声势。明天早上三更造饭五更出发,其余人和我研究一下,去攻打什么地方。”
安排到活的出去准备,然后迟怀刑又对几个领队小头目说:“你们也回去,让兄弟们停止一切活动,养精蓄锐保证有充足的精神。挑选人员,把机灵一些的做前队,火枪打得好的做中队。胆子大心狠手辣的做后队,你们明白不?”几个人纷纷表示明白,然后也出去准备了。
剩下的是五湖原班人马,迟怀刑看看几个人:“我把你们留下,想说说勺子和张乙,都是自家兄弟,你们刚才抬什么杠?不怕让后来的兄弟笑话吗?永远记住,咱们几个老兄弟不能内讧,永远要保持和睦,永远要互相帮助。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一个头磕在地上,就是亲兄弟,上阵有个危难,还是要靠兄弟救援的。还有,刚才我安排留守,你还不愿意呢?我不是说你怕死,是因为山寨必须留我们自己的人守着,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你们明白吗?”说得几个人都没了脾气,暗暗佩服他们大柜心思缜密。
迟怀刑见他们不再吭气,接着说:“闹掰生的事,以后不再说了,我不想再看到兄弟之间有嫌隙。说说咱们出山该做什么?是进城协助官家守城,还是半路劫道拦截老毛子,或是偷营劫寨,也可以夜里爬船杀寇。谁有好办法,谁说。麻雷子,你敢打敢杀的,你说说。”
麻雷子吭哧瘪肚半天,没有弄出子午卯酉来。只是说:“我和你在一起,你说咋整就咋整。”
“栽楞大哥你说呢?”迟怀刑直接点名。
栽楞说:“守城咱们肯定不行,咱的家伙根本没用,再说了,官府说话算不算数啊,别咱们守完城,他再搂柴火打兔子——捎带脚把咱们也缴了。我看还是使暗绊子吧,只要咱出力了,打老毛子就行呗。我看啊,干哪里还得问勺子,他小子,外面的事儿门清。”
迟怀刑看看勺子,勺子说:“栽楞大哥说得对,我赞成。我想,咱们还是先对毛子的兵营下手,攻打下来肯定是不能。咱们偷着摸进去,插他们几个,然后再放上一把火,趁乱再轰它几洋炮。打着了就打,打不着咱进林子,等他们防备咱们的时候,咱再烧他汽轮子。”
迟怀刑点点头:“接着说。”
“没了。”勺子只是说个大概。
迟怀刑觉得可行,说:“嗯,这样可以,还可以在军营与江边必经之路,埋伏几个人。他们一出来,就轰他们一下,咱轰完就跑。”几个人又商量一些细节,然后分头准备去了。
光绪二十三年,俄国人在大清的关东,修建中东铁路,沿线占领了大量的土地。即使掌握铁路交通干线,也没有满足沙俄的贪欲。似乎沙俄对领地情有独钟,永远得不到满足。修路的同时,也在一直窥视关外土地,大有吞并之心。同年,沙俄的铁路监工以堆放路料之名,曾向吉林将军延龄“商借”拉哈苏苏及三姓江北岸,而且狮子大开口,要借用松花江的一段,作为他们停泊船只之用。大清朝廷并不傻,一眼看穿了他们的狼子野心,便以“东清铁路合同无此规定议驳”予以回绝。沙俄几次提出,延龄坚决拒之。但沙俄军队无视大清朝廷的驳斥,先是占领拉哈苏苏1,然后又在三姓城的江北建一个卸料场。强行占领该地,并派遣一个连看护。其实明眼人谁都看得一清二楚,三姓此地并没有修建铁路,为何在此卸沙石料?况且沙石三姓也不缺,何苦动用驳船大老远地运送这东西?无非是想在三姓修建一个据点,用来窥视三姓城。沙俄一旦发动侵略战争,只要占领宁古塔、三姓、哈拉滨,那么吉林以东的大片领土就会被占领。眼见沙俄已经强行驻扎,朝廷也多次提出抗议。但由于此时大清羸弱,这些年签下无数个不平等的条约。特别是甲午战争以后,军力累累下降,对他国多有不敌。加之各国纷纷的施压,朝廷尽量不敢反抗,对于沙俄军的占领,也只能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俄军强占以后,在此修建哨所与兵营,由码头总管运输官文尼柯夫上校管理,带领沙俄护路军第五连驻守。该连共有官兵一百六十余人,加上沙俄的翻译、船员等二十几人,在此共有人员近二百人。平时沙俄军并不与外界交往,除了水、柴以外,一切用度皆由船只运来。所以,对码头料场的情况,无人可知。几年里,沙俄军知道自己的人数并不占优势,所以行事还较为收敛。清兵没有朝廷旨意,武器又比不上沙俄兵,也不敢对其进行围剿、驱逐,生怕惹起战端。但对他们的存在,真是恨之入骨,而又无可奈何。
七月二十的下午,迟怀刑带人赶到离江岸五、六里的地方。勺子早在那里等候,勺子带人把沙俄兵营的情况,摸得很清楚。他做探子一行,还是很拿手的。不仅仅探查到兵营的情况,捎带着把军营的一条大黑狗给做掉。干胡子买卖的这些人,还有做老荣的,对付狗还是很有一套。不管是当地的土狗,还是洋狗,都是一个样。如果不差晚上摸营劫寨,没准早把它变成狗肉汤了。
迟怀刑让麻雷子带弟兄们散到各处,隐藏下来歇息,自己把勺子带到一边。问:“那面什么情况?”
勺子把自己摸的情况与他交代:在江岸空地上有一货场,堆着一些沙、石、木料,在离江岸百余丈的地方,用木板夹成的木板障子,形成一个方形的院子。边长大约三十几丈,障子外有一丈宽的壕沟。障子里盖了几栋木刻楞,还有几栋帐篷。在东北和西南各建一个木头岗楼,看样子是放哨用的。院子的四个角,分别建有用沙袋垒起的堡垒。院子的大门也是木板的,门前摆放拒马。迟怀刑又问:“能够估算出多少人吗?”
勺子有些难堪地挠挠头:“这个不太清楚,因为实在是估摸不出来房子里有多少人,进进出出的人不少。”
迟怀刑嗯了一声,点点头说:“你还知道什么情况?”
勺子回答:“江边有几条船,其中一条是冒烟的,上面大约有十几个人。”
迟怀刑不太满意:“具体几条?”
勺子想想:“五条,大的三条,还有两个小的。”
迟怀刑想知道更详细一些,问:“那江边到他们院子有多远?”
勺子也是估算大概距离:“有一里来地吧!”
迟怀刑说:“营房附近有没有隐蔽的地方?而且能够看见院里大致的情况?”
勺子说:“到处都是柳条通。如果老毛子不进来,一定发现不了咱们。”
迟怀刑很满意:“好的,你们这些人都去了吗?”
勺子说:“没有,我带两个人去的,其他三人接应我们。”
迟怀刑安排他:“留下一个兄弟给我带路,你带着其他几个人,不参加今天晚上的活。找咱们的人送你们过江去城里,探听一下城里的情况。另外,再筹措一下粮食、物资,特别是治伤的药,打起来肯定有兄弟们会伤着。现在咱们裹伤布、药粉都不多,今天必须早点弄到,明天上午我派人去码头取。我们也不进城了,不管有没有事儿,你每天都要派一个人与我们联系。”
“弄这些东西没有问题,只是现在打仗,运过江不太容易。你们那么多人也进不去城,我看运东山藏起来,你们可以住东山。一面能和老毛子周旋,又与官兵碰不着面,你看行不行?”勺子提出建议。
迟怀刑点头同意:“行,你去办吧,一定要注意安全。”
勺子找来一个叫乔丫的兄弟,让他带着迟怀刑去查看沙俄军营。乔丫的年纪不太大,从山东闯关东过来,与家里人走散。走投无路的时候遇见勺子,勺子就把他带上山。乔丫带领迟怀刑,又去一趟沙俄老毛子的军营,在附近指点给迟怀刑看。
等天黑以后,迟怀刑才与乔丫回来。吃过东西,立刻召集麻雷子、季头炮、两个小头目,一起研究如何攻打沙俄军营。迟怀刑用一根树枝,画了一个军营的大概图,然后比比划划地给几个人讲解,可几个人听半天,也弄不明白。一群粗汉,让迟怀刑很着急:“这样吧,你们记住你们都要干什么就行,我、扶手梁带十个人负责东侧,老季你带几个人干掉哨楼上的料水。”然后指一个小头目,说:“你选几个人负责火枪,见有人出来就从障子缝往里轰他。其它几个跟我扔火药。”
对着麻雷子说:“你那面也是的,你带十个人负责西面,先摸西南的料水。其他人由你带领,也和我们一样。”指着另一个小头目说。
“迎门梁、麻雷子你们由乔丫领过去,让他你给他们指点一下那面的地势。等他们整明白了以后,乔丫再带剩下的几个人,把老毛子的船摸了。放把火给我烧了,点完火就跑,什么都不要。托天梁与赤火梁带着你们的人,埋伏正南面路两旁。如果他们出来人少或有落单的,就给我抹了。你们明白没有?”
这回几个人都懂了,纷纷表示自己都明白该干什么。迟怀刑又说:“去的时候每人都扛一根一丈五的木头,不用太粗胳膊粗就可以,搪在壕沟上当桥用。对了,谁先摸完料水,谁学老哇子叫几声,都完成后一起动手。还有,咱们有没有会用快枪的?摸下来的料水肯定有快枪,直接在料水楼子上磕1他们。”【注释】1磕:土匪黑话;打。
几个人看看好像没有人会,季头炮不太服气:“那东西和咱们的火枪也差不多,摆弄摆弄肯定会。”
迟怀刑也不会,他也是很无奈,只能任由他们胡搞:“记住,别伤着自己人就行,咱们这次不一定能打着他们多少。只要赚到便宜就可以,看情况不好,吹口哨通知兄弟们滑。明天,天不亮吃饭,麻麻亮的时候动手。”
众人对他的安排都挺满意,就都去准备了。
天边刚刚有一抹白的时候,埋伏在沙俄军营的五湖绺子开始动手,起初的时候,一切顺利,分别到了预先说定的位置。因为江岸到处都是柳树丛,藏几十人是绰绰有余。另外,这个时段,正是老毛子兵呼呼酣睡的时候,这些老毛子兵远在他乡,在荒郊野地也没有什么娱乐,半宿半夜地喝伏特加、赌钱、跳舞、打架,什么时候玩累了,什么时候才睡。现在睡得正香,连料水楼子上的两个人,也在打着瞌睡。五湖绺子的弟兄,很快就摸到壕沟边,三下五除二架上几根木头做便桥。又有兄弟摸出扒陆1,那洋钉比较好拔,不费吹灰之力,卸下板障子两块木板,一个大洞便打开了。季头炮带着两个人摸进去,迟怀刑用手势比划着,将外面的人分散到障子外,蹲在地上等候开火的消息。【注释】1拔陆:工具名称;起钉子用。
最先得手的是麻雷子,他带着两个兄弟,蹑手蹑脚地爬上料水楼,那个老毛子兵已经睡着了,嘴里淌着哈喇子。脚下还扔着个空酒瓶子,可能是昨天晚上伏特加喝多了。以至于麻雷子爬上来,他都一无所知。心狠手辣的麻雷子哪给他任何机会,在睡梦中连哼一声都没有,就送他回莫斯科老家了。然后,学着老鸹子叫了两声,他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学得还不像,声音和让人掐住脖子一样。他人不人、鸟不鸟的叫声,让东北角上那个料水楼上的料水,起了疑心。这家伙半睡半醒,听动静就琢磨,是什么声音?鸟不是鸟人不是人的,出于好奇或者是警惕,从楼门探头向外张望。赶巧,季头炮刚刚爬上来,两个人一对脸,吓了老毛子兵一跳,想要缩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季头炮也让他吓一跳,嘴里咬着的刀,也来不及拔,两手直接卡住老毛子兵的头。他一用力,那兵哇哇乱叫,他也是着急了,一使劲拧了个个,老毛子兵才不叫,没有了生息。老毛子兵的一声叫,在寂静的黎明,显得特别突兀。就在季头炮的心刚放下,麻雷子那面“呯”的响一枪。原来麻雷子放倒了料水,摸起老毛子的枪摆弄着,不想季头炮那里一声叫,吓得他一哆嗦,把枪摆弄走火了。这一声枪响,可坏事了,惊动了整个军营,老毛子兵乱糟糟地从帐篷、从木刻楞里钻出来,嚷嚷着不知道在吵什么,估计是询问出了什么事儿?
迟怀刑在外面也不知道,两个料水楼里出了什么事儿。当看见有老毛子从帐篷里出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指挥着拿火枪的开火。东西两面的木板障子,顷刻间冒出一团团的火光。没有枪的,点燃火药包往院子里扔。老毛子兵也明白,他们遭到袭击,手里拿枪的胡乱开枪还击。至于往哪里打,去打谁,他们也不知道。反正是枪声大作,还夹杂着轰隆隆的爆炸声,整个院子硝烟弥漫、火光闪闪,乱成一锅粥。爆炸声和火光是迟怀刑他们扔的火药包,这东西没有多大杀伤力,但是挺唬人,到处是爆炸和火光,吓得老毛子四处乱串,无处躲藏。
沙俄军的码头总管文尼柯夫上校一看,以为是清军攻打他的军营,情急之下做出了一个决定:命令全体官兵不要恋战,放弃营地,全部撤到船上去。他们的船是汽轮船,只要开到江面,清军就拿他们没辙。因为清军没有机动船,单单靠木船是无法抗衡的,何况船上还有炮。即使是清军用炮轰,他们也可以还击,或者溜之大吉。于是,沙俄军队打开南面的大门,一窝蜂地往江边跑,军营的一切都不要了。
乔丫带着三个兄弟,悄悄地潜到江岸,军营的一声枪响打破宁静。这时候,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船,已经是不可能的。因为船上有值守人员,而且是昼夜不停地烧着船上的锅炉,枪声肯定是惊动了船上的人。没办法,他只能带弟兄硬上。在冲到江岸的时候,一个兄弟绊响了一串地雷,几个兄弟全部应声倒下。地雷这东西我们老祖宗发明的,多部书里都有记载,比如《五经总药》《武备制》《火龙经》《范子叶然》,那时候管这东西叫震天雷、霹雳炮、火药炮、蒺藜炮,用信香、火钵点火。但老毛子的雷比咱们的先进,能够自动发火。地雷一炸,把迟怀刑的计划全部打乱,原本想把船全部烧了。乔丫他们一死,船也没有烧成,还搭上几条兄弟的命。
当沙俄军把大门打开,老毛子一下子涌出来,有拿枪的也有没有枪的,玩命地往船上跑。栽楞和张老狠儿带人埋伏在通往江边小路两旁的柳树丛里。两面一直打得很热闹,他们也没有动。因为他们没有枪,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是等待机会。老毛子兵往外跑的时候,他们那几个人也不敢拦截,等到最后,剩下不多了,才逮住几个手。放倒后面的几个人,等再想追的时候,老毛子兵都爬船上去了。接着“格林炮”响起来了,外国人叫马克沁机枪,中国人叫格林炮。胡乱地朝着他们的方向打过来,子弹嗖嗖地乱飞。栽楞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赶紧带人撤下来。等见到迟怀刑,沙俄军营里除倒在地上的六具死尸,已经空无一人。此时,迟怀刑顾不得仗打得好不好,安排两个人去料水。其他人一律挑有用的东西捡,特别是武器弹药,一定要搬走。
这个时候天已经亮了,军营里的东西还没有搬完,一颗颗炮弹在营地的周围炸起来。迟怀刑赶紧让弟兄们撤出去,然后放了一把火,把军营全部给点燃了。带着众兄弟进了柳树林,选一个觉得沙俄军找不到他们的地方,才坐下清点人数。等两个料水的回来禀报说:老毛子的轮船,已经开到江心,不断地用炮轰军营。迟怀刑这时才想起来,让乔丫领人去烧船,船怎么还开炮了?现在再找乔丫,人已经找不到了。栽楞清点人数,一共睡觉1五个兄弟,伤四个,加上乔丫四人没有回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出现意外,看来这次损失太大了。再算算击毙沙俄军数,军营里六具死尸,外面五具,一共干掉老毛子十一个,打伤多少人不知道,总的看双方损失的差不多。唯一能让迟怀刑欣慰的是,这次发大财了,毛子兵逃跑匆忙,扔下大量的快枪和子弹。有好多都是成箱装的,其它的东西还不算。清点一下,光快枪就有一百七十三支。还有一挺格林炮,江湖又称碎嘴子,子弹六十八箱。以后这些武器弹药够用几年的,就地每人发一只枪、五十发子弹,然后让各自去熟悉如何使用。迟怀刑吩咐张老狠带领十个人去把死去的兄弟埋葬,顺便找找乔丫几个人。栽楞带领受伤的几个人,将剩余的枪支弹药,驮在马上运回山寨。带不走的就地藏起来,日后逐渐地往回运。【注释】1睡觉:土匪黑话;死了。
又过半个时辰,张老狠儿回来了,与迟怀刑说,找到乔丫几个人。可惜的是全成尸首了,已经就地掩埋。他顺便把江边的一艘大船两只小船给烧了,又去毛子军营转一圈,在没有着火的地方,又找到一些枪支和面粉一类的,带不走的又点一次火,连木障子都烧毁。
迟怀刑的心情十分不好,带出来四十个兄弟,仅仅一仗就折损九个,本来自己山寨的底子薄,这样打下去的结果,是他无法承受的。如今眼前的沙俄兵逃跑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下一步该怎么干?他一点主意都没有,只想尽快地得到勺子的消息。事不宜迟,马上派一名兄弟进城。